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不敢来
一路是被白雪覆盖的连绵群山,道旁荒野则开始斑斑驳驳,冒出了些微绿色。 此时江南已是繁花似锦的时节,北部的雍州才渐渐开始有了春的苗头。雪开始融化,今日无风,白日昏蒙蒙的照着,好似冬也知道自己行将归去,极尽所能的渗透着寒意,直刺进骨头缝里去。 晏诗搭在窗外的手指,抗争似的蜷了起来,就是不肯缩回去。 无论再惊心动魄的景色看久了都会腻味,何况是北方山野本就荒芜。雪大时尽是琼枝玉叶,还颇有几分琉璃世界的况味,如今雪融冰消,官道上两旁之余空落落的枯枝,无声的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 然晏诗就是向外张望了一路。下巴搭在手背上,神情巴巴的,像只小狗。 “有什么好看的,”薛鳌抚摸着辟水剑,像是爱不释手的模样,握住纤细的龙首剑柄,抽出来,又插回去。 “等回到京城,我带你去万花楼,去兽苑,多的是好玩的地方,我还可以带你去江南,那里终年不下雪,四季都有花开……” “是啊,就是春季太潮湿了,飞絮也有些烦人。” 晏诗望着马车前方规律左右甩动的马尾,咕哝了一句。 没注意此话一出,车内便没了声响。 当她逐渐感到车内气压低沉,背后目光如芒时,听到薛鳌凉凉道,“是了,我竟忘记了,三年前,就是在南端海边抓到的你爹娘。” 晏诗骤然回眸。 “没想到却被你给逃脱了。” 又一记重锤打在晏诗心上。 “看情形,你是在那出生的吧。”薛鳌嗤笑一声,“难怪,自然对南方如此熟悉了。” 马车内烧着暖炉,温度怡人。可如今却竟似比窗外更冷,四方的马车冻成冰块一般。 薛鳌脸上含着笑,却连笑意也化作了杀意,压迫得晏诗呼吸都有些困难。 又来了……晏诗心道,娘亲薛璧是他的死xue,自己怎么就一时大意了呢。 忽而又想到,有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一般的亲弟弟,薛璧只怕是看出来了些端倪,这才恨不得逃离这个家。换作谁在这家都待不下去呀。 “在想什么?”薛鳌突然发声。 晏诗一惊,睫毛连闪,自然不敢如实说出,“啊,唔……你希望我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我刚才什么都没希望,你在想什么?” 晏诗眨巴眨巴眼睛,想找个别的什么来转移下此人的注意力,奈何心中浮现的全是十余年来薛璧和晏孤飞的点点滴滴。 他们一个笑着,一个羞着的时候,含情脉脉着的时候,一个发怒一个讨饶的时候,就是没有冷战,吵架的时候。 “说出来,“薛鳌突然凑到她面前,他眼珠子鹰隼似的锁住她的双眼好像要看到她眼底里的景象。 “我…”晏诗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就…” “你们平时都说些什么?” 薛鳌突然打断她,“做些什么。”晏诗心下发苦。总不能说她父母如何恩爱吧。 “她对你是不是很温柔?” 这个问题好回答,晏诗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的。” “犯了多大的错她都不骂人。大家都夸她很好。” “哼,她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他们,也配议论她?” “她,过得开心吗?” 薛鳌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 晏诗小心打量着他,斟酌如何回答。 “不许说出来!”薛鳌突然大喝。 晏诗暗舒一口气。 “你都穷成这个样子了,”薛鳌毫不留情的蔑视她,“不用想也知道。” “都是你爹的错!”薛鳌揪住她的衣领,拖到自己跟前,“等着吧,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将他弄死!” “早知他就是晏家人,我当时就该多带些人,把他弄死。哪还有后面的事。” “不过事到如今,好像也不坏。”薛鳌细细描摹晏诗的脸庞,眼神里有着她看不懂的兴奋。 “看什么!”薛鳌伸手捂住晏诗那比起薛璧显得过于刚硬的眉眼,低头缓缓说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把她带回来。” 冰凉的杀意喷在她的口鼻,晏诗掩在薛鳌掌下的眼睫惊翅般的颤动着。 “呵,知道害怕,是件好事。” “只要你乖乖的,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的。” 薛鳌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转而抚摸她同薛璧一样柔美的下颌,“我保证。” 麻意爬上后颈,她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抑或两者皆有。她将脸偏开一丝,避开了薛鳌的目光。 “你会惊鸿刀法吧。” 薛鳌突然来一句。 晏诗心下咯噔。唉……她觉得要是这马车没有窗,估计她会疯掉。 “舞我看看。” 薛鳌又道。 晏诗揪紧了精钢铸的车门。 “我……没学。不然我还上苍梧山……” “那我就把这剑折了。” 薛鳌不知何时抽出的辟水,正对着锃亮的剑身说道。 “你既不会,还要剑干什么。” 说罢另一只手捏住剑尖,就要用力。 晏诗看他不似作伪,反正这剑又不是他的,他自然不会心疼。忙道,“等等!” 薛鳌斜斜飞个眼神看她。 晏诗咽了咽口水,“这是凤鸣楼主,我师傅,送我的。” “用来使停云功法的。” 别的功法我会使啊,怎么就不用剑了,晏诗心中大嚎起来。 薛鳌收回目光,没吭声,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瞬间泛了白。 “不要!” 晏诗瞳孔顿缩,手同时抓住薛鳌手腕。 用上了吃奶的劲。 “我会,我会。” 薛鳌松开了左手,辟水剑铮的一声伸直,微微颤动。 晏诗呼出一口气,才发觉自己背上出了汗。 “这里,施展不开。”她道。 薛鳌从一旁的屉盒中抽出一双筷子,扔给她一支。 她愣愣的看着筷子落在自己脚边。 “嗯,就用它,”薛鳌捏着另一只,示意她出手。 晏诗呆望着眼前这只银筷,与少时那粗糙的木筷相去甚远,然一股酸涩势不可挡的涌上来。六七岁的年光,好似昨日。 一道微光闪过,直冲她来。 晏诗那练过千百遍,深深烙印在身体里的反应,比她的思维更快。肩膀一抖。 筷子依旧戳中她的脸颊。 有些疼。 “就这样?” 薛鳌收了手,看她脸上那红点有些刺目,伸手去抚,被晏诗偏头躲过。 “薛鳌你够了没有。”她怒道。 “噢,忘了他们给你下了药。呵呵,罢了。” “你不用担心,只要杀了晏孤飞,我会让他们给你解药。毕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惊鸿刀法失传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晏诗不想理他,兀自掀帘向外张望。 只见一线银光飞出车窗,晏诗正待凝神,便见杜开的马突然嘶鸣一声,往前猛冲。惊得杜开忍住胯下疼痛,拼命拉紧缰绳才将马稳住。回头去寻那肇事之人。 一根地上的银筷在鱼龙卫眼中显得极为扎眼。 杜开怒道,“薛鳌,想找茬?” “哎呀,不小心手滑,意外,意外。”薛鳌撑着头,笑眯眯道。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杜开咬牙切齿道。 “唉,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总之,没伤着你就好。” “…”杜开怒不可遏,看见晏诗趴在窗边忍住笑的脸,更觉恼羞成怒,马鞭顿时抽了过来,“看什么,露个脸在外面,是要通风报信吗!” 晏诗急忙缩回身子,鞭稍依旧跟了进来,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找死,”薛鳌用力一拉,杜开吃力不住,登时摔下马来。 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便破口大骂,“薛鳌你屡次挑衅,是真当我鱼龙卫怕了你?” “我管你怕不怕。但是你既然要打我的人,就要做好被打的准备。我先前已经提醒过你。” “她这样一路张望,任谁看不见她,这戏还怎么演。我看你其实就是假公济私吧。” “表叔和表侄女,倒是亲上加亲啊,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皆看向薛鳌,就连行走在另一边的严天行也警惕的看来,担心薛鳌又发疯伤人。 丁冠马林两个虽亦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打量晏诗薛鳌二人,心中判断着杜开言语的真假。 薛鳌却扔出了鞭稍,淡淡道,“就算是又如何,你眼红” “啊,又忘了,你有一只眼,已经红不了了。” “薛,鳌!”杜开仅剩的左眼着实红了起来,举刀朝薛鳌杀来。 老狗离得最近,上前拦阻。 严天行“住手!”严天行喝令道。薛鳌却恍若未闻。 严天行只得横身前去,隔开他二人,“大家都冷静点!” 随即按住杜开肩膀,低声道,“一切等回京再说。只要回京,那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严天行厉声道,随后又平和下来,近乎耳语,“只要拿到晏孤飞的头,薛鳌就在你手中。” 杜开血红的左眼死死盯着严天行,口中喘着粗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最终慢慢平息下去。 严天行回身道,“杜开冲动了些,可他说的话却没错。世子纵着她如此张扬,恐怕对计划不利。计划失败的后果,想必侯府比我鱼龙卫更心知肚明。” “哼,别废话了,赶紧走吧,晏孤飞不会现在来的。”薛鳌向肥鸡示意马车不停。 严天行示意众人上马前行,自己行在车边问道,“为何?” 薛鳌不紧不慢的喝口茶,不屑答道,“此处距离雍州城尚近,我等众人神完气足,锋芒正盛。你是他,你会选择这个时候么?” “若我是他,定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猜到行踪。” “那是因为你在追,他在逃。你自然猜不到。可如今是我们逃,他在追,他就不得不考虑这些。” “他若真敢此时来,我倒还要谢谢他,送我成城的头。” 薛鳌阴森的笑容在马车中若隐若现,严天行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晏诗,打马上前。 倒是这番话落在晏诗耳中,却纠结了起来,一时不知该是打开窗帘,还是深藏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