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来朝我的光
这“罗茂才”自然就是晏诗。 为避免打草惊蛇，她早已算准了时机，凭薛家的反应速度，应该此时开始全城搜捕，按理应该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才对。可身后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像条潜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样，令人不安。 她突然的回身，后面行人三三两两，脚步虚浮，形架松垮，一看便知不是习武之人。 站定半刻，行人皆超过了她，走到前头。那股莫名的感觉似乎又消失了。 “出来吧，别躲了。”她突然一声大喝。 稍远些的行人惊讶朝她看来，却没有意料中的回应。 高大而稀疏的乔木在早早到来的初秋里，黄叶萧索，好像在嘲笑她的多疑。 晏诗沉吟一会，飞快转身，加快了脚步。 此后那感觉再未出现。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佛塔，高耸于地，四周几座低矮小楼环绕在侧—— 京城著名的皇家寺院香叶寺，到了。 想想薛璧就被关押在其中，晏诗就心头一阵颤动。 马已备好，继续往前不远处一位老乡后院，还停着一辆马车。里面有着最柔软的被褥，和足够应付到下个城镇的伤药。 当然还有一小瓶从不死潭中取出的湖水。 她一直都没舍得用。如今想来薛璧……正好用得上。 她已经想好，一旦救出薛璧，就直接前往那椒山，那处猛兽众多，洞口天然隐蔽，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潭足以治疗任何伤势的深湖。 往后的住处，再慢慢同薛璧商量。 她深吸了口气，将瓶子往衣襟深处推了推，走进了寺门。 今日不是初一，亦非十五，前来上香的人寥寥无几，明黄色的琉璃瓦亦难掩那股清冷意味。 绕过供外人参拜的前殿，晏诗向后头行去。 一路树色幽森，人迹渐罕。 一个小沙弥突然拦住去路。白净的脸上显得极为惊讶。 “你是谁？” “到这里干什么？这里不许外人来。” 晏诗还未答话，一个稍显老迈之声传来。 “念空，不得无礼。” 禅房阴影处走出一个老和尚，朝晏诗施礼。 “阿弥陀佛，施主，此处不可通行。还请速速离去为好。” 晏诗暗自打量四周的环境，开口道，“我来寻人，并无恶意，望师父慈悲为怀，指点迷津。我当日日感念。” “善哉，善哉。”老和尚摇摇头，“本寺从无外人，这位施主，怕是找错的地方。” “是啊，你快走吧。”小沙弥脆生生的童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不可久待，晏诗心中焦急，便低声喝问道，“薛璧在哪？” 老和尚目光古井无波，但小沙弥闻言却惊讶得张口，目光下意识朝身后路上望去。发现自己失态后，又赶紧敛目低首，目光忍不住偷偷看向老和尚。 “老衲不曾听闻此人，施主请速回去吧。” “哼！”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不在我一看便知。”于是抬腿便往前走。 “哎……”小沙弥刚想出声拦阻，便见老和尚伸手相拦。 晏诗就是激他出手，此刻右手攀上他臂，一手刀砍在老和尚肩头，他便软软倒了下去。 “师……”小沙弥大惊失色，正欲高呼，只觉眼前一花，自己也不省人事。 晏诗讶然的看了看拳头，没想到对方居然不会武功。实在有些出乎她意料。不过事已至此，无空多想。 她将人拖入就近的空禅房，似是老和尚打坐修行之所。晏诗关好门，拉了拉衣摆，往前方僻静小路飞快奔去。 经过一处处的禅房，前方豁然开朗，正是远处可见的佛塔。 上书“朝光塔”三字，气势凛然。只消一眼，便让人觉得心中丑恶无所隐遁，暴露无遗。 塔门大开，里头一尊巨大佛像跟前，此刻正坐着一位僧人，敲着木鱼，正在念经。似乎对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察觉。 晏诗却莫名感到一股压力，明明不知压力从何而来。这位僧人实在普通得紧，甚至还不如方才那位老和尚的通身气度。她确定压力并非从这位僧人身上散发而出。 暗自提高了戒备，将浑身气息调息至最佳状态，晏诗一步步靠近。来到僧人背后四五步处，他依旧毫无反应，只一心沉浸在佛经之中。 低低的门槛，晏诗抬步，跨过，即将落下。 然而她脑袋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去不得。” 洪钟似的，震得她脑中嗡嗡。 几乎下意识的，腿便悬在了半空。 这绝不是自己的声音。 晏诗目光一凝，落在眼前这个平凡至极的背影上。 这个身影实在让人看过就忘，肩背并不挺拔有力，袈裟松松垮垮的套在肩上，头半垂着，若非持续不断的木鱼声，她都认为此人怕是已经睡着。 她紧紧盯着这个背影，暗暗鼓足浑身真气，将左脚落了下去。 “轰……” 她只觉一股巨力骤然生出，自塔内向外向她袭来！ 饶是她有所准备，依然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凌空翻身，往后退了五步！ “说过了，去不得。” 那个声音这回响起在她耳旁。 这下她确定了，却暗暗心惊，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不过她也愈发确定，薛璧恐怕就在里面！ 于是体内勇气顿生，反问道，“如何去不得？” “你的心太乱。” 晏诗哈哈一笑，“找到了人，心自然就不乱了。” “找到了，又生新乱。何苦哉。施主年少有为，当看透。” 她的笑变成嘲讽，“我乐意。不乱，要你们何用？” 木鱼声清脆不断，那人声音再起，“故我在此，相助施主。” “不见亦是见，失去亦是得，远离亦是爱……” “放屁！” 晏诗喝道。 “你有什么权利判断我如何才是心安，我心我主，我的爱恨，我自担着，与外人，尤其是你们这些摈弃世俗，远离情爱之人何干？” “别废话了，薛璧在哪？” 那身影终于摇了摇头，“我观施主有慧根，奈何此般年纪，终是堪不破。” 晏诗不待与他废话，凝聚真气，再次前行。 僧人继续道，“但你也应发觉，我的木鱼已能影响你的心跳，劝施主速速退去。以免受伤。” 晏诗骤然停步，盯着两步之外的僧人，这才意识到不好。 心跳就如同提线木偶，随着僧人的手一下一下的跳动。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 有种性命悬于木槌间的失控感。 她一边努力调息，尽量将心跳拉回掌控中，一边出声，意图打乱木鱼声，谨慎着一步步靠近。 “薛璧是不是在里面？” “她就在这里，我知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已入佛门，前尘皆为虚妄，尘缘已断，奈何纠缠。一别两宽，从此天高海阔，施主何处不可去得？” “滚，尘缘说斩就斩，你个拆散母女的狗秃驴！”晏诗方才被重重一击，体内杀性再起，忍至此时，眼前僧人近在咫尺，顿时提剑在手，杀进塔中！ 岂料那僧人闻言，手上一停，诧异转身。 “你是她的后人？”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进去。” 方才木鱼声断，晏诗顿觉枷锁四散，呼吸畅快至极。辟水顿时猛地向前半尺有余，即将来到僧人胸膛！ 而僧人竟无视剑光，手腕轻落，木鱼声又起，竟生金戈之声！ 那音浪不再牵动晏诗心脉，而是化成无穷劲气，同辟水交缠争斗。 僧人松垮的袍袖无风自鼓，口中念念有词，念诵声混合进木鱼声中，似加注了钢筋铁骨，辟水与其交击之际，竟宛如劈于精钢之上，叮当作响。 晏诗身法轻灵，与音浪中辗转腾挪，然对方防守严密，音攻一浪叠着一浪，与停运剑法中的叠云掌相似，然内蕴劲气却胜过太多。不见缠绵不息之意，更有摧枯拉朽之势。 辟水连和尚衣角都碰不到，反而越退越远，晏诗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力招架。更遑论杀敌建功。 “去吧……” 僧人声如洪钟，一层层回荡在这空旷的四壁。 晏诗不甘心，咬住下唇，趁着念诵声止之际，提气再上！ “唉……” 那僧人一声长叹，嘴唇翕动，经文再起。 辟水剑上传回的力道顿时回复如前。她又再次止步于塔门之外。 “狗秃驴……”晏诗怒骂一声，更加狂烈的催动着体内真气，与剑上的音墙逼去。 照此番下去，就看谁的真气先行耗尽，谁就得俯首认输。如今看来，僧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人生壮年，绝非她近二十年的修炼所能抗衡。两人皆知，输的一方，只会是她。 是故僧人曾道，“去吧……” 可母亲只在一墙之隔，教她如何甘心，如何认输！ 体内狂躁的真气一波一波的涌上胸膛，灌注双手，释于剑端，同那音浪发出剧烈的撞击。 似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木鱼声越来越急，念诵声亦连绵不断，一股磅礴劲气隔空砸下，晏诗只觉滔天的巨浪化成重锤，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再也站不住，脚下一虚，天旋地转，如同残破的小舟，被巨浪抛在半空中，无法稳住身体，狠狠的摔出去！ 体内的真气遍布全身，她咬牙准备迎来身体某处的剧痛。 此时视野忽的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