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凰怒在线阅读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几多耍俏心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几多耍俏心肠

    薛府今夜看起来和平日一样,灯火萧疏。可今夜能睡得好的却没有几个。

    薛鳌撑着头,在痴鱼的按摩下听霍倚秋的计划。

    昏黄的烛火下,他的侧脸更显得棱角分明,弧度尖锐。

    “听起来挺诱人,”薛鳌轻敲着桌面。

    “只是不知,你有几成把握?”

    霍倚秋微微一笑,“世子目光该放长远些。一次不成,还可以第二次,第三次。我只想说,这人杀不得。”

    “如果说晏诗像一只风筝,那柳叶刀就是那条能随时能拉住她的线。”

    “只要控制住了他,晏诗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也终究会乖乖的出现。”

    “而柳叶刀的命脉,就更好猜了——凤鸣楼。他可不是晏诗,只要凤鸣楼还在一天,他就跑不了。”

    “所以此人,非得不能弄死,还得好好利用。”

    “噢?他竟有这么大本事?”薛鳌挥退痴鱼,有些不信。

    “不过三年同窗,虽然救过晏诗,但听闻你们在息州地界,她也救了你们吧。”

    “若是把你们凤鸣楼的弟子随便抓个过来都能威胁她,那我何须这么麻烦。”

    “你该不会,为了你那点私心,夸大其词了。”薛鳌重新靠回椅背。

    霍倚秋咬了咬牙,“同门情分自是普通,可要是,他为了她废了一双眼睛呢?”

    薛鳌眼睛陡然放亮。

    “怎么可能?晏诗下山之后才传出的目盲。”

    霍倚秋犹豫再三,含糊道,“在你们搜山之时,他就替她受了伤。不过强忍着不说罢了。”

    “竟是这样……”薛鳌来了兴趣。

    目光流转在霍倚秋身上,似在判断其所言真假。

    “既然他有心要瞒,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是你做的。”

    霍倚秋笑容顿时一僵,“呵呵,怎么会是我。要说是,也是世子你自己呀。”

    薛鳌也笑了起来,眉眼斜飞。

    “我可以,但你不行。”

    “我要的是全须全尾的人,你若是敢从中动什么手脚,别怪我翻脸无情。”

    话到结尾,薛鳌笑意尽消。

    似是更深露重,霍倚秋只觉分外森寒。强打起笑颜,“她若能体察世子对她的一片心,也不会与他人勾勾搭搭,牵扯不清了。”

    “不仅仅是柳叶刀,好像远在千里之外的什么将军,也同她甚为亲厚……”

    正说着,一份茶碗忽的扑面打来,霍倚秋歪身险险避过。

    “砰!”

    连汤带碗齐齐摔在门外青砖上,水溅出一丈之外,足见去势甚急。

    “你什么意思!”

    霍倚秋手握凝冰厉声发问。

    痴鱼肥鸡阿雀顿时上前一步,凝神戒备。

    “我叫你来是来办事的,不是让你揣测我的心思的。”

    薛鳌修长有力的手指交叉于腹,“你只需好好把我要的事情办妥,至于旁的,你还是少想,少说,少做,命才比较长久。”

    霍倚秋收紧拳头,强自忍耐下心中闷气,松开了剑柄,“这么说,你答应了。”

    薛鳌挥退三人护卫,“如你所说,晏诗不好抓,要你和他的命却容易得很。姑且一试。”

    “既然如此,我要见他。”

    薛鳌看向肥鸡,眼神询问柳叶刀情况。

    肥鸡会意,上前半步,“今日太晚了,不妨改日,”看见霍倚秋眉头方皱,便又补充道:“纵然霍姑娘不用休息,贵师弟也需要休息的。”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霍倚秋顿时明白过来,急急抓住肥鸡衫袖。

    “放心,您来得还算及时。”肥鸡也不挣扎,轻轻柔柔的笑道。

    “三日后,我带你去见他。”薛鳌开了口。

    “废人是办不成事的!”霍倚秋怒道。

    “行了,不会让你太难做。”薛鳌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

    三日后,霍倚秋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柳叶刀。

    许是听了她的建议,地牢阴冷,尚算得上干燥,明亮,也很安静。

    只是躺在其中的人,宛如玉雕一般,没有生气。走到近前,才能感觉这惨白的面色下,尚有一丝暖气。

    “小刀?”

    霍倚秋轻唤。

    “小刀,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动了动,嘴唇微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霍倚秋端起床边旁边特意安置的水壶,给他倒了一碗。

    凑到唇边,喂他喝下。就像小时候。

    此时才注意到他身上尽是纱布,几乎从头缠到脚,仿佛即将蜕变的白茧。甫一动身,便有细细的血丝色渗了出来。

    柳叶刀额上细汗密布,嘴唇也结了厚厚的血痂,不知被咬破了几处。霍倚秋对薛鳌的手段,再添了几分认识,心下胆寒。

    茶水冰凉,好歹得以润喉。

    “我这是……死了么?”声音暗哑,与往日玉石之声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又极细弱,若不是此处安静,霍倚秋几乎听不清他所言为何。

    “瞎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让你死。”霍倚秋掏出手帕替他拭汗边道。

    “霍,霍师姐?”

    “你还好吧。是我,我来看你了。”霍倚秋打量着柳叶刀的伤情,确认薛鳌是否真的履行承诺,细心救治。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么?有没有受内伤?”外伤包扎无话可说,可内伤却看不见,她犹自有些不放心。

    柳叶刀极微小的摇头,却道:“你答应了薛鳌……什么条件?”

    她手上动作一僵,含糊道,“哪有什么条件,不过是凭着些交情,多说几句软话,让他看在你是师傅义子的份上,手下留情罢了。”

    说着转身将火盆挪得离他近一些,才是初秋,还不到用火盆的时候,想来这也是因她的缘故。

    柳叶刀脸正对着霍倚秋,虽蒙着黑布,可却给她一种正在逼视着她的错觉,“先前下手毫不留情,近日却停了审问,反给我治伤,伺候周到,绝非毫无缘故。”

    霍倚秋心中说服自己,他看不到,便故作轻松语气,“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是爱想太多。做错了事,打过了便过了,总不能将人打死。怕你死了才给你治伤,岂不理所应当。”

    “留不留活口的审法,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何况,他要的东西还没拿到,不会无缘无故就罢手。”

    霍倚秋刚想开口,柳叶刀又道,“师姐你别瞒我了。”

    她叹了口气,望了望牢门的阴影处,确认无人,才出声:“先前他确实冲动想杀你,我好说歹说,保证你以后不再同他作对,加上武林大会在即,一派义子死于薛家之手,消息传出去对薛家不利,他才下了台阶,给你治伤。”

    柳叶刀听后思索一会,没觉出什么问题,便道,“若是真的便好,不可再出卖本门。”

    “薛家跋扈,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举。”

    霍倚秋一听,口气便急了,声调也忍不住高声起来,“我出卖门派?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最终还不是护着大家,护着师父,还有你么?”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进来看你,生怕来晚一步你有什么闪失,可你见我就没一句好话,张口就说我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我……”说着眼眶顿时红了,珍珠似的眼泪滚了下来。

    “不是,你别,别这样。是我的不是。”柳叶刀口中连连说道。

    “算了,你这个样子,我还计较什么呢。”霍倚秋用nongnong的鼻音说道。

    “薛鳌也太狠心了,竟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你到底怎么惹了他。明知道他本就看你不顺眼,奈何还去触他眉头做甚?”

    柳叶刀闻言表情反而舒展开来,甚至微有笑意,“无妨,甚好。”

    “还好?好什么,是不是因为晏诗?”

    柳叶刀自知失言,忙闭口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因为她,薛鳌才迁怒到你身上。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她又在哪里,她可有想过你的处境?”

    “对了。”

    柳叶刀突然抓住霍倚秋的手。

    霍倚秋有些欣喜,住了嘴看他。苍白病弱并不能减损他的俊美,反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气质,不像往素那般不可亲近。

    “不能让她知道,我在薛鳌手里。绝不能。”

    霍倚秋的希冀陡然消散,怒意横生,便想甩开他的手。

    可下一秒却转了念,反握住他的手温言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从来不喜给人添麻烦。”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

    “你就不先问问?”

    “只要你答应我保密,什么都行。”

    嫉妒如野藤一般破土而出,在心头疯狂蔓延,霍倚秋正努力将它压下,掐灭,碾碎。尽力维持着同样的微笑说道,“好,你这段日子就好生呆在薛府,待你身体好了,薛鳌会带着你一同参加武林大会。”

    “薛鳌已经答应,不会再为难你。你也别再忤逆他,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这思过反省。不许与外人联系。师门那边,我会好生安抚,不让师父为你担心。”

    “同薛家一起参加武林大会?”

    “嗯。之后便能随我们一同回山了。”

    “这样,楼里就更同薛家牢牢绑在一起了,脱不开干系了。”

    “也许你想多了。薛鳌只是想向师父卖个好。”

    柳叶刀摇了摇头。

    “他想把我们绑死在他薛家的兴亡上。不可以。”

    “可是这已经是薛鳌能答应放了你的最低要求了!”

    “会害了师门,不可!”柳叶刀挣扎着起身。

    霍倚秋用力按住他,“你刚才已经答应我的!”

    柳叶刀怔住。

    霍倚秋再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知道你讨厌薛家,讨厌薛鳌,依你的性子,是宁死也不会和薛家站上半分关系的。可你想过没有?你处处维护的晏诗,她也是薛家血脉!”

    “她现今和薛鳌不共戴天,可人家终究是一家人。薛鳌再如何也不会拿她怎样,可是你呢?又有谁在乎你的性命?”

    “终归是人家家里头的事,你就不要瞎掺和了行吗?”

    柳叶刀沉默着,表情看不出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我们才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只有凤鸣楼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霍倚秋说到此,再次回头看了看牢门入口,压低了声音,“薛家行事,必不久长,这谁看不出来?武林那么多攀附投靠的门派,难道都是傻子,蠢轱辘蛋?”

    “那些道长宗主一个个闭关的闭关,清修的清修,可前几日薛家太祖的寿辰,谁的贺礼少了?难道就只有你柳叶刀最聪明睿智,品行高洁?”

    “树倒之前,猢狲们总要活着不是?”

    柳叶刀默然的偏开头去,喉咙里滚出一口气,又深又沉。

    “你也不消如此灰心,我自知晓你的心思,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得大厦将倾,我们便早早离了,独善其身便罢。”

    柳叶刀表情不变,霍倚秋却感觉他在嘲笑,接着便听得他幽幽细语:

    “都做如此想,树如何倒,大厦安能倾……”

    霍倚秋废了这么些口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见都不能让他说几句温言软语,不免心头着恼,硬着口气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用这些手段保住你,你若要怪便怪吧。反正你已经应承我,不可改了。”

    “让师姐误会了,我非是怪你,只是感慨一声罢了。”

    霍倚秋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服软一阵,待回了苍梧,任你怎么都成。”

    柳叶刀似悲似喜,“如此,多谢师姐。”

    “那你好好休息,我看看能不能让薛鳌给你换个地方住,这太冷了,对你伤不好。”霍倚秋给他掖了掖吧被角,心花怒放。

    “不必了,已经很好。”

    霍倚秋看了看他依旧波澜不惊的脸,只觉有力无处使,“那好吧,你想要什么,我下次看你时顺便带来。”

    “不,不用带,也别再来看我。”

    柳叶刀语如坚冰,霍倚秋一愣。

    “会让人怀疑。”

    她顿时了然,还是为了晏诗。真是朽木不可雕!

    她怒从心头起,甩下句“知道了”便拂袖而去。

    柳叶刀不知道的是,此时京城,关于他杀死杜开,嫁祸薛家,已被捉拿,正在受审的传闻甚嚣尘上,传得是沸沸扬扬。

    霍倚秋每日便会带两个弟子去薛家讨要说法,可总是无功而返。

    “实在不行,我们便杀上门去,有什么了不起!”

    屠百里一拍桌子,怒发冲冠。

    “我赞同。”李懋喝了口酒。

    他极少开口,屠百里不妨他附和自己,顿时开心不已,“哈,是吧老懋,咱干他娘的!”

    “哎你们别添乱了,这是诛九族的重罪,你们要谋反么?”邱敏没好气道,“还是听看秋……”

    霍倚秋乜了他一眼,邱敏顿时改口,“师姐怎么说吧。”

    “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是什么?”

    霍倚秋表情沉重,“柳师弟的确在薛鳌手里。”

    “真的?”

    她点点头。“何其看到的,我也打探过了,确实不差。”

    “为的什么?别说是杀鱼龙卫,我可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啊,可问了半天,薛鳌就是不肯明言,是什么原因。”

    “没错!那副架势就是我们犯了大错,他分外有理的模样,可错在哪,他就硬是不点名,看着真气人!”

    霍倚秋皱眉,有些烦躁的将面前茶盖拨过来,又拨过去,“我自他手下护卫口中听闻,说什么‘第二次同薛家做对,这次薛鳌绝不放过’之语,这什么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谁也都不说出来。

    终于有人问出声,“可是什么叫第二次做对,柳师兄到底做了什么?”

    “上次是帮助晏师……咳,下了山,这次,难不成也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又不言语了。

    谭涛忍不住道,“人家前不久才救了咱,柳师弟出手相助也是应该,是我我也这么干。”

    南士斗冷哼一声,“所以现在人被抓了,还被冠以杀害官差的罪名,救还是不救?”

    “救!当然要救!”

    “救,怎么救?侯府什么地方,脚下什么地方,谁去救,你去救?”

    “我去就我去,大不了拼上这条命,救同门师弟,不寒碜!总比有人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强!”

    “你说谁卖友求荣呢!”

    南士斗急了眼拍桌子立起,脸色涨得通红。

    “大家别这样,当集思广益,好好想想办法才是。别人没救出来,自己反倒先乱了阵脚。”翟伐柯出言安抚。

    二人这才提了提裤管,撇着脸坐下。众人再度七嘴八舌商议起来。

    他们这桌的不远处角落,一个葫芦似的圆胖青年放下酒钱,起身离开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