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千里河山寸许长
左边,左边…… 晏诗胸腹提气,足下生风,一身惊鸿心法运转飞快。始终盯着道路左侧,以防错过了那汇合之处。 她要赶在穆王军来之前,反将这队绕道轻骑给截住! 若非她历经碧月宫一役,得圣王蛊重塑经脉,只怕杀到此时,不至筋疲力尽也要所剩无几。 遇上这群内家高手,她自己都难逃罗网,岂能还顾得了旁人。 如今她身轻马快,竖耳细听,终于,她听到从左侧传来的马蹄声。 蹄轻风疾,所来不多,且一看便是马术高手,轻功了得,定是那一队轻骑无疑! 她放慢了速度,跟随着耳中的蹄音,轻缓并行。 随着蹄音越发清晰,晏诗看到了前方十余丈外两条路的汇合口。 耳畔马蹄如雷鸣,“啪嗒、啪嗒……”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算准时机,她突然加速,在第一个人影出来之际马蹄擦身,剑光如虹! 那人连她是人是鬼都未看清,便扑跌下马,死于非命。 他胯下战马受惊狂踢,幸而晏诗惊险避开。 后头人马不妨事出突然,收势不急,往前摔去! 小径路窄,马蹄唯有高高抬起,后头几人好不容易才稳住。 待上前出手,前头第二人已再次被晏诗回马杀了个透心凉! “原来有高手!” 第三人弃马腾空,越出小径,身周随之生出一杆长枪,凌空向晏诗扎来。呼啸的山风中仿佛响起一声怒吼! 辟水刚从第二人胸膛里抽出,瞳仁中长枪逐渐放大,她端坐马上,不退不避。待得枪尖迫近,猛地向前一窜,身子骤然后仰,窜进枪杆下。 辟水双手交握,以剑为刀,别枪顺杆削去! 这是停云中的“影过无声”,他有势,她便借势。 他来得越快越猛,辟水便越快越猛。 连串的摩擦声汇合成一声迅疾的啾鸣。 来人枪杆变刺为扫,毕竟对手如此瘦小,剑身也细如木枝,一看便知力量不足。 一力,足能降十会。 可他忘了。他身在半空,而晏诗人在马上,足下有根。 她手往马背上一撑,身形前跃数分,二人双双凌空,一人下落,而一人正起。辟水腾蛟起凤,再度收割一条性命。 此时,前方马蹄声隆隆,黑子他们到了。 拨开马头,让开道路,晏诗扑向了轻骑中的第四、第五人。 她不去,对方也已刀枪齐出,来取她性命了。 “诗姐,我来助你!” 黑子遥见此间尸首横地,刀光剑影,便心知肚明,当即大叫。 “滚回去!”晏诗在三人围攻中怒喝。 “你们先走!” 黑子吩咐后头的穆王军。 “我们断后,头儿你们走!” 残兵中纷然响起。 “走开!这是命令!” 长剑随之划过一个敌人的肩头,可惜并未造成重创。 “黑子!” 她心烦意乱,催促出声。 黑子心知自己责任重大,扔下一句,“我先送他们过去,再回来接你!”随即加速领军前行。 再解决掉其中一个,马蹄声地动山摇纷沓再至。追兵竟然如此之近! 晏诗一口气未喘匀,刚挑开对方的长刀,剑光便转向,抹过对方战马的脖子。 一匹、两匹,她直接窜下马腹,不再应战对方的刀剑。 “别出来!” “她要堵路!” 前头人话未说全,后头人意图上前围杀晏诗,尽数拉马出行。 还未反应过来,马腿纷折,骤失重心,一个个扑跌下去,人乱马嘶。 “该死!” 前头那老四喝骂着,举剑含恨刺来,晏诗却不欲恋战,一剑劈下,借力向后跃起,上了自己那匹马,疾驰而去。 留下四五匹马尸,拦道塞路,即便不多,聊胜于无。 何况,前面不远处便是渡口,多得一瞬,也许便是生机。待得华弟接应,一切无虞。 …… 回到营地时,穆王军战舰业已整装待发,就等主帅归来。 帐内温水已备。穆王将脸往水盆中扑下去,抹了一把,连擦也不及,任由水花四淌,便即卸藤甲,换重甲,一边连声唤道,“王大宝!” “王大宝人呢?” 帐外回音:“回禀王爷,王将军按您的吩咐安排去了,还未……” 话未说完,便听得外头一声惊雷。 “什么?!” 王大宝声若霹雳,乍然间竟将远处万数大军进攻的动静都压过,自百步外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惊怒。 穆王眉头一蹙,系好甲带,还未出去,便见王大宝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 少见大大咧咧的王大宝如此慌张。 “王爷,”他声音抖得变了形,“先前派去接应诗姐的人,没有去成。” “你说什么?” 穆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华弟带队,我以为华弟必不会让诗姐出事,谁知,刚派去的人说,他们全醉倒在半路,可能是被下了药……”王大宝絮絮说着,他也刚得到消息,连情况都没来得及摸清楚,便赶忙来报。 而赢舒城此刻根本不想听这些废话,刚从杨军手下杀回来的他,怎会不知此刻晏诗面临着如何的绝境! 何为绝境? 孤军深入敌粮草重地已是十死九生,提前惊扰对手又坚守不离更是命悬一线。 倘若前两者凭晏诗之能,尚有一线生机的话,到得此刻,也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力气衰竭,势穷刀尽。 如再有追兵恶鬼索命不辍,而前无援兵接应救护,如此,便是绝境中的绝境。 地狱有门,阳间无路。 赢舒城只觉被一道厉雷劈中,脚下一个踉跄。 “王爷!” 亲卫见状登时上前相扶,却见他撑在身后几案上稳住了身子,掌根却不慎按翻了茶杯。 下一刻,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茶水飙飞。 “王大宝!你好……你好得很!” 穆王目眦欲裂,手指几乎戳到王大宝的眼睛。 “我知罪!我该死!”王大宝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第二批我已经派过去了……” “来人!命令孙谦的十条战船转向西南,我马上到!” “王爷,我去!” 王大宝忙转身跟着穆王出门,“我去!” “王爷!我亲自去,一定把诗姐接回来!接不回她,我愿受军法处置!” 穆王霍然停住,扭头看他。 “你还值得我信任吗?” 王大宝骤然跪下,神色坚毅,“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定会把她带回来!” “我还能给你机会,可她还能不能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去问她吧。” 穆王声中有无限追悔的沉痛。 “谢王爷!” “记住你的话。” 王大宝接了虎符便转头狂奔。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赢舒城指甲嵌入掌心,胸口骤然一痛,喉头腥甜。 “晏诗,你要撑住。” …… 江面军旗猎猎,迎风招展,火光映照江面,如同白昼。上百艘大小战船争前恐后,架弓引箭,驶向北岸。 战鼓声如云中雷,喊杀声震天鼓噪,联军一扫之前颓气,杀气腾腾,准备一雪前耻,就算不能一口吃掉杨军,也要扯下半边身体来! “杨贼粮草没了,大家杀呀!” “杀杨贼,夺怒州!杀杨贼,夺怒州!” 其中十艘小型的战船则偏头往西南,急速行驶。不一会便消失在江心浓雾之中。唯有不断扩大的水波,彰示着此去的痕迹。 穆王站在自家旗舰的甲板上,在这片沸耳喧天的进攻声浪声中,独自沉默。 “怎么这么慢,”他忽而蹙眉,不满道,“再快些!一会靠近,给我狠狠地打!” “王爷,再快就要脱离联军阵型了。” “我们船小,正面对上杨贼的楼船和岸上的抛石机,没有胜算……” 穆王侧脸看了下这回话的百戍长,面无表情。百戍长说不下去,只躬身领命,“是!” 见穆王军领先扑去,联军诸将最后一点犹疑尽去,哪肯嘴边肥rou被夺,纷纷加足马力,跟着冲上。 杨军听闻如此声势,岸边防御早已准备就绪,楼船陆续离港。 一时巨石纷然砸下,联军冲势不减,箭雨密布,如飞蝗过境,尖啸劲射杨军楼船,大战骤然爆发! “阵型散开,藤甲军,全部下水,给我凿船!” 随此令下,身着藤甲的穆王军,纷纷跃入水中,密集的游鱼一般,潜行无迹…… 而距离此处数十丈远的下游水面,却有零散有好些物体在江心沉浮,好像还在拼命挣扎。 王大宝追上前头他派出去的第二拨船,见对方正从江中救起人来。 “前面怎么回事?”他问道。 “将军,看不清楚。靠近了我去问问。” “不必了,让他别浪费时间,全速行进救人要紧!”王大宝怒声吩咐。 “要是耽误了事,老子把他也丢江水里喂鱼!” “是!” 令兵即刻上前喊话。 模糊对答几句,听不真切,不消片刻,便听得令兵脚步匆忙回禀,脸色仓皇,“将军,是我们的人!”
“什么是我们的人?”王大宝一心只盯着行船的速度。 “江里!江里都是我们的人,是副帅带去的那些将士!” “什么?” 他骤然醒悟过来,“别说了,快去救人!” 说罢率先下到船舷,靠在船外,拿着火把挨个去照落水将士的脸。 一个个落汤鸡似的被人从水中拖起,有的意识模糊,有的昏迷不醒。 王大宝见人便问,“副帅呢?” “副帅在哪里?” 意识模糊的人口唇翕动,努力张合,却只有稀薄白雾冒出,根本听不清其中言语。 这腊月深冬里的江水,浮冰日厚,人在这样温度的水里泡着,挣扎至今已算是意志过人。 立刻有人上前脱衣裹住,生火取暖,照顾伤员。 越来越多的人被从水里救到船上,可王大宝却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惊慌。 差人去问其他船上,有没有找到晏诗。 回来的结果皆是摇头。 “留下五艘船沿河面搜索,继续救人,其余船只同我继续向前!快!” “谁再犹豫,我砍它脑袋!” 令旗挥下,水波骤起,前头战船急速划向北岸计划中的渡口。 沿途不断见人水中挣扎,王大宝再留下左侧三艘,速度不减,仍旧朝前。 他心中有着极不好的预感。 如果这些残兵都下水逃生,谁来殿后? 是谁? 会是谁? 自小在海边长大,他明白晏诗的水性不差。倘若她真在水里,迟早总会被自己人救起。他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这是最好的结果,最最好的结果。 他宁愿自己的船走得太快,已经于某处大雾笼罩的江面上错过了她。也不愿意,她仍在前头,仍在岸上,仍在他此行的终点等待。 “诗姐!” 王大宝忍不住朝着茫茫江面大喊。 “诗姐!你坚持住!我来救你!” 除了波澜翻涌,无有回音。 船上的士兵受主将所感,也纷纷朝船外四周喊去,“诗姐……” “诗姐……” 某艘船上的一个年轻兵卒问身旁头领,“队长,将军为何喊副帅叫师姐啊?” “咱将军是副帅的师弟吗?” 那小队长点点头,“应该是吧。别管那么多,跟着叫就没错!” “是!诗姐,你在哪里……” 逐渐回合成一致的节奏,数千人的声浪几欲破开水浪和浓雾,直达北岸。 某次声响间隔的刹那中,领头的王大宝听到了前头传来的扑通声。 这是东西入水之声! “将军,我们到了!” 身旁传令兵兴奋提醒道。 “快,快划,弓箭手就位!” 他快速地吩咐着,又是一声大喊,“诗姐!你坚持住!我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江面上传来一声嘶哑的痛骂,“王大宝你个畜生!” 王大宝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只见前头薄雾中一人在水中扑腾。火把凑近,不是黑子是谁。 “黑子!” 王大宝好似一口气喘上来一半,惊喜不已,“诗姐呢?” “诗姐在哪里?” 不待旁人,王大宝亲自跃下水去,将黑子抓在手里,往船边拖,边扯边问,“说啊,诗姐在哪里!” 黑子刚被船上士兵拉上船,劈头便是一巴掌对着王大宝狠狠扇下! “将军!” 旁边亲卫阻拦不及,愕然失声。 王大宝脸上顿时浮现五个粗糙的指印。 “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特么怎么现在才来!” 黑子冰冷而带着浓重血沫的气息,直喷在王大宝脸上。 王大宝转过头来,大喝道,“找到了诗姐,随便你打骂!你先告诉我诗姐在哪!” 黑子猛然推着他转过身去,指着江水北岸,“她在那,就在那里啊!想知道,你过去看啊!” 顺着黑子滴血的手指,船头指向,雾气渐散,北岸情形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礁石滩上,火把通明,尸横遍地,弓断箭折,一群人马围着当中一人。 当中那人反剪双手,被辟水剑鞘一把敲击在膝弯处,被人押着,重重跪在礁石之上。 军刀架于其颈边,刀面殷红,令人一时分辨不出是血还是火光。 人首被迫高抬,露出纤细脖颈,火光荧然跃动间,容颜桀骜冷艳,眉目如画,不正是众人心心念念的晏诗,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