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逃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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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吹万里,青山失色,枯染层林,这一片深秋渐冬景象落在形色艰难的赶路人眼中,更添了几分落寞愁情。 绵延数百里的牯牛岭横隔于南雍州和北国所设北荆州之间,突兀于中原平原之地的险峻山势使其在经历了数百年征战后最终成为了南北势力默认的分界线。盘桓在此处山间的无数隐秘山道也就肩负起南北沟通的使命,避税走私的商旅、失意外逃的世家豪强、立志弘法的佛道僧客,或向南或面北,在此成就出无数传奇故事的开头又或者更多默默无闻悲欢的起点。 今时路过此间山道的羁旅是一群沉默无言的南下之客,他们老幼男女皆有,身着打扮虽被狼狈旅途染的破败,却一举一动中透显着规矩,健者在前,幼者在后,壮者负劳,长者居车。相似的容貌气质和许多细微处的细节都昭示着他们的身份,这是一支举家迁徙的豪家宗族。 似乎和山间道旁枯叶落木层层洒落的枯槁气象相互应和,宗族上下的表情都一般儿严肃沉默,只是使着劲向眼前方走着,连队伍中的孩童也被这气氛感染,在父母的怀中不敢出声。 山道艰险难行,即便老幼也大多只能在搀扶中步行,这群人却也执拗的保留着几辆骡车,一辆被车棚遮盖的大车居于行列最中,另外两台骡车则直接敞着门脸,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其上,扶着车架被颠簸的摇摇晃晃。 无言而疲惫的旅途让每个人都有种它似乎没有个尽头的错觉,但今日有些不同。队伍突然停下脚步,在短暂sao动后很快又有秩序的在狭窄山道间让出一条通路,这是前方探路的子弟回来了。 探路者很快被引到人群散出通道的尽头,一辆载着两个老头的骡车前,年轻后生低下头行礼,口中一刻不停的报上消息。 “三叔祖、五叔祖,确凿无疑,前面转过两个山头就是山口!若是咱们全族一同往前走,也不过一日便可到了。” 这些话语犹如投入池塘的一颗石子,打破了人们脸上的肃穆表情,进入山间后第一次,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 “安静。” 端坐车上的一名稍显年轻的老者轻轻咳嗽一声,口中吐出一个词,周边的声音又很快平静了下去。 较年长的老者似乎毫不为这消息所动,脸上古井无波,只是沉着声追问:“山前可有关隘,若有,认得旗号确实吗,是否是到了南人境界无疑?” 探路者不敢怠慢,却也毫不犹豫,沉沉点头道:“三叔祖,我看的清楚,山口处有军马旗号。特意绕了去查探,旗帜上写的清楚有字‘大梁’,另有巡检字样,定然是南朝的一处边哨无误。” 这次老者的脸上也终于化冻,举目望向远处山峦,脸上一片怅然,又无意识的伸出手来缓缓捻着一缕长须,长叹一声道:“公著,吾等终抵南境矣,汝泉下若有灵,亦可安心可乎?” 伴着这声叹息,人群也随着终于卸下了那一口气,不知哪家妇人率先啼哭出音,人传着人,引得老幼纷纷掩面涕泣,不过片时就连壮年男子们都忍不住目中泛红起来,口中纷纷出声:“公著公,吾等得活矣!” 接着又有人喊出自己故去亲人的名姓,又惹起一轮抱头相泣。哭声中伴着感慨,许多委屈,却又带着一丝丝期望。 探路后生也是眼角微红,却在周遭一片感伤氛围中抬起头打断了老者的感慨思绪,带着一丝不安问道:“三叔祖,公越还是未有好转吗?” 他的这句话猛地打断了老者刚刚兴起的喜意,再度引出后者另一桩烦忧心事来。三叔祖转头和后生口中的五叔祖对视一眼,只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又已经一副愁容。 想到我谯郡温氏世代谨守汉家法度,耕读传家,孝亲敬友,临敌不屈,忘利向礼,历经数百年乱世蹉跎而不倒,本可如历代先人一般闭门守户,只求个闻达于乡里,却为了伸礼义于天下这一句话耗尽百年积蓄,落得个人物丧尽,有家难回的下场。如今,就连故去家主公著公所遗独子都在逃亡路上染病不醒,再想到南迁后寄人篱下的茫然前景,已经是古稀之年的两位老者心中齐齐涌起一股悲愤之情,哪怕是脱离险境的喜悦都再也无法压过这郁郁心事。 历经前朝崩坏后的百年纷乱,由塞北东胡令狐部南下建立的大燕国最终占据了河北及中原的广阔疆土,其国势在数十年间稳稳压制住立国于关中的大周,甚至屡次击败占据南国之地号称地跨万里的大梁朝,堪称宇内第一强国。 只是令狐部以武立国,国势皆仰赖于其“国族”人口为兵,即实行所谓胡为兵,汉为民的军户制度。聚居的兵户分为十镇,皆有昔日塞北大部的贵酋后人统领,这些南下的旧族勋贵毫不顾汉地人心,不断侵夺河北山东各地民田,掠百姓为奴,横行荼毒于中原。一方面引得大燕疆域内民变四起,一方面势力越发强盛的十镇勋贵们开始试图干涉皇权,终于引发皇权和旧族勋贵的全面对抗。 幼冲之龄登基的燕国新君令狐达为对抗旧族勋贵,选择潜心结交汉人世家,试图引汉家大族势力对抗东胡旧族。在清河崔氏、相州邢氏、河东薛氏等汉家大族的协助下,新君独孤达在十七岁亲政前突然出手铲除秉持朝政的破六韩拔孤一党,将这位冀州大行台、单于台大都护、丞相、代国公刺杀于皇宫中一处偏僻佛堂。 随后令狐达投桃报李,开始在崔、邢等汉家大族协助下改革胡制,推行汉法。谯郡温氏作为豫州大族持牛耳者,亦在此时收到了新君伸出的橄榄枝。 对此,乱世中向来秉持闭门自保姿态的温氏一族起初并无入世之心,但此时领袖谯郡温氏的族长温峤却被一封重新在各地开办官学的诏书最终改变想法。 拗不过出身渤海高氏,新任豫州刺史的故友高应宗所邀,温峤前往新建的豫州官学讲学数日,归家后遂闭门三日不出,出门后对着谯郡温氏诸人叹道:不料今日吾乡之域中,竟能有千人学子齐诵汉家经典之声。我等不可为保一族之得失,失天下之大义,吾虽德薄,亦不敢当此之时惜身胆怯而误天下人之大业。 随即这位有着“俊雅一州”称号的温氏族长慨然响应燕国朝廷征辟,携宗族三百人赴京都邺城为官,历任御史中丞、大司农、尚书台丞之职,成为改元洪化以彰显改革决心的洪化帝令狐达最心腹干臣之一。 汉家大族在洪化帝支持下一时声势煊赫,旧族勋贵们却也绝不会引颈就戮,镇守边境的数镇旧族兵马在旧都平城起兵倡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入大燕的陪都晋阳。 洪化帝令狐达亲自御驾亲征,率领由渤海高氏、谯郡温氏等汉地世家帮助其组建的十万“力士”新军讨伐叛军,两军交战之下,精锐的北地边镇兵马竟然在温峤的奇计谋划下大败于皇帝新组建的新军,晋阳一举被克,大败之余的叛军被迫退往代地舔舐伤口。 洪化帝大胜之余,鉴于农时将至,便将晋阳交给骁勇善战的弟弟赵王独孤青留守,自己则率百官和大军返回邺城。
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那么谯郡温氏自然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接下来的变化就连足智多谋的温峤都未能预想分毫。 往太庙告捷归来的洪化帝散去群臣,独身前往探望自己的生母:崇明太后,当夜病重于太后宫室。次日,年仅三十岁的大燕雄主令狐达竟暴毙于宫外! 崇明太后,这位出身十镇旧族勋贵大族乞扶乙氏,同为洪化帝与赵王独孤青生母的女人在丧子之后立刻封锁消息,并在第二日朝会突然发动主要将领皆为外戚宗亲的宫卫禁军抓捕了一应洪化帝诸近臣心腹,仅有尚书台丞温峤因病未至而逃出生天。 很快,宫中传出太后懿旨废洪化帝之子:母亲出身渤海高氏的太子令狐弘,诏令赵王令狐青继承帝位。于此同时,这位赵王早就已经在一天前的晋阳接受了代郡叛军首领们的朝拜,并宣布皇帝重病,自己以皇弟身份监国。 至此,一次残忍的宫廷政变终于落下帷幕,赵王率领的大军开往邺城,洪化帝身边关东世家出身为主的心腹班底在突袭中大部分被捕,仅仅一天后就有二百余人被处死,到第十日,族诛、攀扯而死者已近万人,原本青碧的漳河水被生生染成了血色。 那只新军也因群龙无首被崇明太后一张懿旨诏书宣布解散。 北海太守高轩、河东都督魏卫、安州都督邢长庚起兵,旋即为新君令狐青麾下大军所败,阙家被杀。 只有谯郡温氏族长温峤因西征途中感染风寒,未参加朝会而躲过一劫,在故旧帮助下逃出邺城。 大燕新君令狐青对这位兄长的心腹谋臣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容,对逃回谯郡的温峤不但未加追捕通缉,反而亲笔写出一封御笔书信。 “公著雅量非凡,才器卓越,先君赖之。今天下虽变,犹独孤氏之社稷,未有易姓之事,君非乡里之才,尚书台省虚位以待,卿卿知吾心哉。” 温峤只回问道:太子何在,为何赵王竟可为帝?漳河可复青,冤魂可复生?礼仪大义,尽毁天下学校,赵王能复之? 据说令狐青得到回复后沉默半响,长叹道:“吾与夏人终不得共矣。”随即下令出兵剿灭谯郡温氏,务必诛杀温峤。 此时的温峤早已将死生置之度外,随其至邺城为官的长子已死于邺城之乱,入京宗族亦死伤大半,遂决心留守谯郡本乡,在祖宗坟茔之地赴死,也为南逃的族人吸引住燕国朝廷的注意力。 谯郡温氏,这个在北国传响声名数百年的世家,终于在这变乱中流落为一群丧家失亲的流人。 不久前,他们得到消息,温峤率领志愿留守家乡的族人和不满旧族勋贵的地方豪族举众七千,在五万燕军围攻下坚守谯县城池四十余日,城破自焚而亡,皇帝令狐青下令将温氏宗祠平毁。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从此这只队伍就更多了份沉重的家仇血债,每个人心底都充斥着愤恨和肃穆。 但祸不单行,在进入牯牛岭山道时,一只突然窜出的野猪猛地撞翻了骡车,将彼时正在车上的温峤唯一留在世上的幼子温浩掀翻在地,脑袋不偏不倚的撞上了一块山石,从此高烧昏迷不醒。 这可是温峤公唯一遗留的血脉,亦是谯郡温氏如今所有族人心中的希望所在。这位年方十六,被决意求死的温峤特意提前给予字号以示成年的温氏幼子的状态,无时无刻不牵动着族人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