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话（重制）弦断（下）
这就是，对死亡感到麻木的感觉吧。 白林回到了现实。 内心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差数百倍，白林和优格相遇的那段时间对其他人而言只有短短一两秒，没有人会察觉到，白林又目睹了一位同伴的送葬。白林感觉不到多少实质的悲伤，只是体内有种空洞的感觉，看样子他快要习惯了。 回到现在，白林他们走进了战场原黑仪提前准备的密道，终于踏上了最后的希望之路。 可是，没有人会料到，所有人努力了大半天，才发现这个希望本就不存在。 密道的出口—— 即是，已经毁灭的拉加哥村。 被七人众和纳萨利克轮流攻击之后，这里只剩下一片看不出原样的断壁废墟。 优格的神力仍残留在林间，所有人的感官都变得不正常了，总以为自己正在笔直向前，其实是原地打转。韩泠也中计了，他以为战场原逃出了这座战场，其实战场原当时就是在绕圈子，故意回到了拉加哥村，引诱韩泠他们回到这里，然后被段名义和七人众包围。白林他们也是一样，以为自己正在远离战场，其实所有人都傻傻地回到了战场中央。 至始至终，从来没有离开这里的方法。 咚地一声，白林实在走不动了，不但是因为频繁的体力消耗，还有内心接二连三受到了伤害，他实在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谁知道前方还有什么鬼东西在等着他们，还要牺牲多少人命才能罢休，虽说那是最后一个敌人，只要能通过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但白林实在提不起干劲了。说实话，白林只想谈谈或投降，他不想再打了，不管胜率多高多低，他都不想再打了。 四个人坐在附近最近的一座房屋里，各自保持沉默，好几分钟都没有呼吸以外的动静。 纳萨利克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不仅没有下一次炮击，雨轩也没有感应到任何魔力反应，四周已经空无一人。这点来看，也许优格没有说谎，纳萨利克的部队都回去了，他们要集中对付韩泠，没有闲工夫来玩白林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很遗憾，韩泠用命换来的机会也白费了，白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忽然地，白林无意扭头，正好碰见了悄悄爬过来的雨轩。 “雨轩，怎么……？” 雨轩竖起手指抵在嘴唇上，嘘声说道： “白林，有人接近我们了，就在正门外面，直线靠近我们了，很可能就是段名义说的最后一个人。” “什么？现在？那会是谁？” 白林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段名义和优格提及的最后一个敌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白林还以为只要自己放弃出击，还能多拖延一点时间，晚点再遇见敌人，可惜这次是对方主动找上了门。 雨轩苦恼地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这个魔力反应很奇怪，好像混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知道，那个魔力反应的波长很熟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很有可能是我最近才见过的某个人。” “……欸？” 听了雨轩的这一番话，白林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这种情况下，会主动接近白林他们的人物，只会被认为是敌人，这是因为段名义和优格都给白林加上了心理暗示，他才会始终把敌人的事情摆在第一位，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思考一下，这个“最后之敌”未必真实存在啊。 关于这个敌人的情报，都是出自段名义和优格的一面之词，段名义还亲口承认了他们有合作关系，那么他们想要串通台词就更简单了。这两人会说出相同的话语并不是巧合。而且根据优格的话语去推测，白林即将遇见一个“被他信任”的人，如果白林听信了优格的话，他就会把这个人当作敌人。 也就是说，在段名义的身后，已经没有敌人了，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其实是值得让白林信任的队友。 一定是这样。 嗖！ 白林不想思考，重新迈起了步伐，推开正门，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只要见到对方，就知道答案了，现在猜测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敌人，迟早也要见面，在这种没法恢复体力和魔力的情况下，不管是十分钟后见面还是十小时后见面都没差。 倒不如早点把答案揭晓。 —— 这一路上都是残酷的风景，在某个宽敞的街道上，可以看见数临时架起来的、简陋的绞刑架，烧焦的粗绳上吊挂着几具不完整的焦炭残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哪些就是段名义所说的“保持理智的人”，因为他们认为把所有过错推给白林是错误的想法，所以他们被挂上去了，不服从者即是死。真是难以想象，在大难临头之际，这些连鸡都没杀过的人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才不到七小时，整个拉加哥村变成了第二个塞勒姆，大家都在惩戒不存在的魔女。 但是白林无心关注这些，反正是这些人先抛弃了他，不管他们结局是美好还是悲哀，那都不关白林的事。 白林只想尽快找到那最后一个人，找到她，确认她的身份，然后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令人作呕的烧焦气息。 摇曳摆动的战火余焰。 阴沉黯淡的小小世界。 “呼……呼……”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清净的雨水冲走了烟熏火燎的气味，但视野变得朦胧胧的，也是因为白林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视界变得模糊不清。 鞋底的触感是软绵绵的，不知道是踩在了草地上，还是泥洼里，好像下一步就会让整个身体陷入进去。每一步的重量比上一步更沉重，每次抬起脚，想要保持身体的平衡就会变得更困难。白林一边想着干脆就这样倒下算了，反正他已经没有能够改变结局的能力，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一边又迫切地想要见到“最后一人”，不能停留。两种矛盾的想法在脑袋里撞来撞去，头重脚轻的。 “是那个吗……？” 终于，在脑袋发烫的时候，白林找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视线摇摇晃晃的，白林无法看清对方的大致样貌，只能瞅见她站在街道中央，只有一个少女背影让白林看见。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白林，抬起了手中的黑色物件，指向了前方的地面。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不，是好几个人躺在地上，现在白林才注意到，脚下的雨水早就被血色侵染了。这些血液没有凝固，还有很强的流动性，即是说，这是新鲜的血液，是几分钟前才从血管里流出来的。 ——砰！ 一声枪响，惊醒了白林。 血液喷洒出来，哗啦啦地滴落在清澈的雨水流中，流淌至白林的脚边。 白林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女开枪杀死了某个人……仔细看才会发现，躺在地上的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他们的身体上都有弹孔状的伤口，无一不是致命伤。他们全都是被这个少女枪击杀死的。 受害者的面孔大多是没什么交集、但可以确定是“死后战线”的成员，包括当初协助捷威的C级召唤师洛玦也倒在这里，满脸刻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他们以为自己幸运地躲过了七人众和纳萨利克的袭击，也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会栽在这里。 白林又赌错了，这个少女不是同伴，她是敌人。 其他人也匆匆赶来，白林压着语气说： “Saber（桐人），上吧，这家伙应该是个射手，你很适合对付她。” 桐人没有立刻执行白林的命令，有点吞吐地说： “等、等下，Master，你确定，我们的对手是……她？” “除了她还能是谁？” “Master你太累了，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没必要和她作对。” “够了，要投降还是要杀了她，现在就做决定！” 就在白林有点发脾气的时候，黑贞没好气对白林地说： “我倒是建议你先看看你指着谁，你的眼睛不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我是不想闭着眼睛听你瞎指挥。” “你们到底怎么了，最后一个敌人就在眼前，只要我们做点什么，这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告一段落……” 一边说着，白林一边把头转过去。 而那位少女也转过身，以她的正脸面对白林，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 雨势渐减。 这回，没有雨幕的遮挡，现在白林就能看清楚了。 看得很清楚。 非常清楚。 那位少女的长相。 白林忽然就明白了，优格所说的是指这个意思。这个少女是白林信任的人，确实没有错，要不是因为白林亲眼目睹了她开枪杀死同伴，白林还真想躺在她的身边，向她哭诉这长久以来的艰苦遭遇。 但也是因为白林亲眼目睹了她杀死同伴的画面，才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白林的嘴唇颤抖，说： “喂……为什么，会是你？” 少女无言： “…………” 白林说： “这开玩笑吧……不，不不，不对，其实是我猜的那样，洛玦他们背叛了我们，他们投靠了纳萨利克或七人众，所以才没有被Darkness一起杀掉……所以你才处置了他们这些叛徒，对吧？” “……” “是这样吧，呐，是这样吧？！回答我啊！就算一个字也好啊！学姐！” ——最后一个敌人，竟是学姐。 她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样，对白林的每句话都没有反应。 学姐本身就是一个死者，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的输出，她都不可能被杀死，优格（第一人格）的神力也无法根绝她的生命力。但是相对而言，学姐无法死去，反而成为了绝佳的开发素材，无论优格如何对待她，学姐都不会死，优格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于是优格对她灌输了大量的知识，进行了彻底的洗脑，既然无法消灭她的生命，那么就创造一个新的人格，覆盖她的原人格。 这和双重人格不一样，学姐的原人格就像优格的第二人格一样，在精神世界中被彻底粉碎了。 （所以雨轩无法准确感应学姐的魔力波长，因为优格的魔力气息早就侵蚀了她的存在，雨轩无法读取她的波长） 现在的学姐，已不再是学姐，她只是一个拥有相同外表和英雄之力的不死人偶。 她只会遵从纳萨利克的指令，将“死后战线”和KNS的成员们——学姐要将她亲手拯救的同胞们，驱逐殆尽。 那位温柔体贴的学姐。 随时欢迎白林回到这个归宿的学姐。 她再也回不来了。 “……” 这次，白林没有在内心发出任何感叹，因为他想不到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白林向前挪步，主动走向了学姐，逐渐加快了步伐，最后白林全力向前冲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不要命地冲上前去。 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咆哮。 右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抹紫色的亮光，闪烁之后显露出它的完整形态——永恒神器·高斯光剑。 所有人包围了学姐，为她献上了含泪的绝命一击。 …… 学姐，还愿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