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孩与虫
- 2006年10月22日。 三岁的君舞雩看看母亲，又转头看看老师。 “男孩们把她围在椅子堆里，就像用陷阱捉小动物。直到发点心的阿姨发现少发了一份，这才发现她。”老师说：“因为你家小孩的发色……”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发，那竟然是雪一般的白发。 “她爸也是这样，这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不过医生说了她的症状很轻微，视力几乎没有影响。” 小舞雩眨了眨眼睛，瞳孔亮处泛着浅蓝色。 老师叹了口气，他不想听这些没意义的话：“你小孩不正常，所以被人欺负是正常的，明白了么。” 母亲长开嘴巴，说不出话反驳。 “你确定全染黑？”美容店师傅再次确认。 “是的。”母亲说。 小舞雩鼻子动了动，她第一次闻到染发剂的问道，有点怪。 镜子里，小舞雩穿着小小连衣裙，好奇的看着自己。自己头发变成黑的了，真神奇。 “还有睫毛。” “如果染睫毛伤到眼睛，我们不负责。” “哦。”母亲说：“那就算了。” 她抱起小舞雩。 “太好了，我家舞雩正常了。”母亲笑了，小舞雩不明白正常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但她也很开心，因为母亲已经好久没笑了。 “我喜欢你原来那样，好看，现在不好。”一个女孩愤怒的对小舞雩说，她叫刘小九。“那些坏蛋！” 第二天，男生们的床铺不见了，老师急得在幼儿园找了两个小时，最后在信息教室的电脑桌下找到了那些床铺。老师一擦头，手上全是汗。 午休，吃点心时间。 “我干的。”刘小九大拇指对着自己，一手往嘴里塞闲趣饼干。 “不好，这样不好。”小舞雩捧着牛奶，拨浪鼓一样摇头。 后来因为病情，医生建议母亲让君舞雩上午在家待着，下午再来幼儿园。 那天，闲在家的小舞雩打开地下室的门。 此时的地下室属于她的继父，一个富二代，如果那个年代有富二代这种说法。 继父坐在桌子前，摆弄着什么东西。他很专注，没发现小舞雩进来。小舞雩四处张望，视线停在墙上的巨大海报上。 继父留意到了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海报，他突然兴奋起来。 “知道他是谁么？” 舞雩看着海报中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是人皇李晓峰，中国电竞第一人！” “人皇？电竞？”小舞雩歪着头。思索这些没听过的词语的意思。 继父让开身子，把桌上的东西给她看，那是台式电脑，当时网吧的标准配置，售价6000元左右。 继父按了一下，弹出一个光驱，小舞雩看到继父把一张碟片塞了进去，那张碟片正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轻男子。 彼时流行的魔兽争霸3盗版游戏光碟。 她睁大眼，对这一切无比好奇。 她和继父两人在昏暗的灯泡光线下，盯着显示器上的蓝天白云草地发呆。 这张经典桌面壁纸的名字是《Bliss》，是加利福利亚一个县里的小山谷，它将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突然，蓝天白云草地上出现一个小图标，正是光碟上那个白发男子。 继父眼睛一亮，光标放了上去，颤抖着双击，‘嗒嗒’。 从这以后，每天上午，小舞雩都会来到地下室，看继父打游戏。 和她一起看的，还有继父的儿子，她的哥哥。哥哥比她大两岁，继父有时候教他玩，小舞雩很羡慕哥哥，眨着眼睛看着他们。 四年后，继父带了一款新游戏到地下室。 “星际争，霸，2？”哥哥念出上面的中文，此时舞雩刚上小学，还不认字。 “无聊，连‘英雄’都没有，肯定没有魔兽好玩。”（英雄：魔兽争霸3特殊单位，有别于普通兵种，可以装备物品，拥有更多技能、成长属性。） 继父尴尬地看着离开的儿子，视线落到睁大眼好奇地看着他的君舞雩身上。 就这样，在2010年，君舞雩第一次孵化出跳虫，并指挥它们杀死了敌人的枪兵。那年她七岁，刚开始学习汉语拼音。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她仍然看不懂游戏里的任何说明文字，但她知道孵化蟑螂要多少秒，知道变异孵化池的快捷键是bs。 “没家教的女人，招呼都不知道打。”继父的mama说：“我看她就惦记着咱们家的钱。 继父为妻子，君舞雩的母亲辩护：“她就那样，她没恶意的。” “你给我来厂里上班，天天在家玩电脑像什么样。”继父的mama瞪了他一眼。 从那以后，地下室的电脑就是君舞雩一个人的。 她人生中第一件玩具，不是洋娃娃也不是滑板悠悠球，而是电脑。 舞雩上手星际2的第一天击败了简单人机，第三天击败了中等人机，而疯狂人机，她挑战了两周，依然没有战胜。 那天早上她停下游戏，思考自己打不过疯狂人机的原因。 她发现，到了中后期，疯狂人机总会派出很多空中部队，有机械战机，还有会飞的龙，还有发光的战舰。 而她的虫群无法攻击空中单位，只能在地上干瞪眼，看着自己被消灭。 她首先想到孵化对空兵种，但不知道为什么，高级兵种的图标一直黯淡，无法孵化。她放弃了。继父只教过她孵化跳虫和蟑螂。 不过，她发现疯狂人机要派出足够数量的空中部队，起码要在6分钟后。 一个想法随之而生。 她只要在6分钟前击败敌人就可以了。 不。 应该是这样才对：6分钟之内赢不了就会输。 明白了这一点，她开始思考如何在同等时间，孵化更多蟑螂。 两天后，她就靠着更多的部队，更快的攻击，用虫海淹没了对手。她战胜了疯狂人机。 胜利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放出欣喜的光芒。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金色的“天梯排位”，她点进去，排到了一名对手。 图标不再是机器人，而是一个枪兵头像，这意味他不是人机，而是活生生的人类玩家。 这一局她输了，敌方轻松顶住了虫海攻势，并利用运输机空投枪兵反攻，摧毁了她的虫巢。她有些沮丧，但又点开了一次“天梯排位” 对手id是“courage”，和上把一样。舞雩反应过来，是同一人！ 她有些不服气的抿嘴，把手放在键盘上。 又是战败。而且，输的很惨。 对手发来消息。 “大师组排名前十的你不可能这么菜，你是谁？” 舞雩没有理会，因为她不认字。她继续排位。 第三局，是另一个人，但她还是输了。第四局，第五局……她连输二十七局，而且每局都是被人碾压。 她谁都打不过。 一瞬间她不想玩了，但很快就被愤怒盖过。 她不服。 继续排位，继续输。 又输了十几局后，她冷静下来，但心中的火焰没有熄灭。 她突然想起，继父在输掉游戏后，都会一只手放在膝盖，一只手抵住下颚，低头沉思。 她学起这个动作。 很多年后的美术教材上，她找到了这个姿势的来源：《思想者》雕塑。 然后继父做了什么来着？舞雩回忆，他好像点开了什么东西。 游戏录像。 她观看了每一把自己输掉的对局。但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兵比她多。 直到有一把，对手和她一样是虫族，双方出的都是跳虫蟑螂。但是，对手的蟑螂却更多，而且源源不断！ 她突然兴奋地站起来，她知道了，原来他们前线作战时，后方在持续增援！ 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是怎么做到前线战斗，后方同时生产的？难道他们有两块电脑屏幕？ 那天晚上，她在继父旁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留意到几个他总是按的键。 1、2、3、4…这些是什么的快捷键？还有，为什么要按crtl再加1/2/3/4？ “这叫编队……你最近看电脑的时间太久了，这对你的眼睛不好。”继父皱眉。 “我的眼睛不难受，什么叫编队。” 她拽着继父的袖子。 看着摆弄键盘的舞雩，继父喃喃自语：“我的天梯排名怎么掉的这么快，看来我真的太久没打了。” 舞雩的手太小，不能跨按‘crtl’和‘1’，继父因此把‘crtl’改键到‘tab’距离更近，小孩的手也能一起按。 她学会了编队以及切屏cao作。 “我不会再教你打游戏了，不过电脑你可以继续玩。”继父说。 坚持练习过后，君舞雩开始赢了。 一开始是二十把赢一把，后来是十把赢一把，再后来十把能赢三把。 但她并不满意。 敌人出现。 id：“Courage” 是他！ 舞雩眼睛一闪。 鼠标飘舞。 十分钟后。 她不甘心地低下头。 又输了。 “知道你为什么输么？”Courage突然跟她聊天。 舞雩已经能认大部分字了，但用电脑打字还不熟练。 而且她也不想理他。 “Courage邀请您对战。” 舞雩瞪大了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约战，果断接受。 虫族对虫族。 她输了。 她打开录像，这已经成了习惯，只要输了她就会看录像。 她发现，不知道为什么，Courage的战术跟她竟然一样，二矿爆蟑螂，甚至蟑螂数量都一样！正面交战时，双方军力相同。 这是巧合？ 更奇妙的是，同等数量对拼下，自己的部队竟然落于下风。 “知道为什么输了么？”Courage开麦说。 Zoo战队，一个男人喝了口水，正准备过一把指导网友的瘾：“因为你没升攻防……” 话没说出，稚嫩的孩童声传了过来。 “因为蟑螂不够多。”君舞雩认真说。 舞雩听到耳机里传来遥远的惊呼：“小雪快来，有个跟你一样的怪物！比你还怪物！” 啪 她听到有人被打的声音。 耳机里传来一个大女孩的声音。 “小姑娘，你今年几岁？” 舞雩报上年龄后，对面先是沉默，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来我们战队，给你零食吃。很多零食，进口的。”大女孩说。 “你个变态诱拐犯大叔！”Courage大喊。 “闭嘴白痴，这孩子在钻石组有30%的胜率，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舞雩皱眉，她觉得有点吵，挂掉了语音。 不久，一个id‘光月yuki’的玩家申请加她好友。 “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Courage？”光月yuki说。 舞雩经过细致的录像观看后，发现Courage的蟑螂伤害比她的蟑螂高一点。因此她说：“因为我攻击防御没他高……” “不。” “因为你蟑螂不够多。”光月yuki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