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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石柱

    “你们先在此候着,待我将此事禀报陛下再传唤你们进来。”说着果一宽先行进殿。几句话的功夫福禧就小跑着出来请忠祺了。

    忠祺一进殿就看到叱翎王焦急的脸,他不想等着果一宽陈述事实了,按着别人的思路往下走原本安排好的目的,就会变成多余的辩论,先有一个假定的事实在先,那辩论就始终是辩论,他要做的,是亲自给出这个事实:

    “义兄,事情已经发生了,小弟认为,现下与其追责,不如待小弟把所见陈述一遍,大家在一齐解决问题。毕竟小弟所见比果大人与在场的任何人都多些。”

    “嗯,义弟你说。”

    “我今日从相国府中出来就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早已预料到了刚刚所发生的这一切,也给小弟指了一条明路。”忠祺刚说完,见门口的四名卫兵也被福禧带进来了,正瑟瑟发抖的跪在他身后。

    “哦?”叱翎王的愁容暂且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说,今日宫中会发生一桩事,小则破财伤命,大则关乎社稷。”

    “放肆!”说此话的,正是给公主看完病留在殿内禀报的药师。此人素来讲究尊卑体统,在叱翎王身边也算是个贴己的红人,这社稷二字必然是要踩到对方的雷区。

    而急脾气的果一宽倒是个不重形式只重结果的人,几乎与药师同步的脱口而出:“此话怎讲?”听着自己的老兄弟这么说,倒也是习惯了似的,露出一副没劲的表情,松了口气,又稳了稳佩刀,像是做足了听对方说教的准备,先给你放段广告吧,我一会儿再追。

    叱翎王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药师,示意忠祺说下去。果一宽见此状,又重新换上了专注的深情。

    “于是我问他是何事?他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又问可有何化解之法?他只在我手心中写了个廖字。”药师面色大改,但叱翎王制止的手才刚放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往下听。

    “于是我便匆匆前来禀报了,怎知在宫门口就正巧亲眼目睹了龙柱的倒塌,我一想,完了,还是迟了,这龙柱一倒下来,首先要丧命的就是今日当值的四位弟兄啊,当时还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城民,他们也断然不会自己逃命,这四个一身正气的小哥,只能舍己为人,先救城民。要是谁迟了一步,今日就不是跪在殿里,而是躺进土堆里了。那龙柱裂的极快,我刚想喊,只见我的钱袋竟然无故飞入半空中,一下子,人群都乱了,大家都忙着捡钱,就我一个人关注到龙柱的变化:裂痕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倒下来了,紧接着,另一根龙柱也有了裂痕,眼看也要倒下来了,我再看看大家,都在忙着捡钱,可是好巧不巧这两根龙柱的裂痕都在宫门外侧,按理说,要倒也是朝着宫门倒,而宫门的方向就正是他们站岗的方向,可是此刻他们恰好不在岗位上,我的钱完完全全洒在了另一边,那边正空无一人呢。这时我懂了,是那算命先生在做法,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就是哪路神仙庇佑大伙儿来了。”

    果一宽脸上露出了一丝犹疑,抬了抬下巴示意跪着的一个卫兵,不料,那小卫兵全然相信了自己被神仙解救的故事,马上补充说:“是,陛下,小的可以作证,斯大人的钱全掉在了相反的方向,小的一边捡,一边还听到斯大人喊‘我的金豆子’呢。”

    “没错,我之所以这么喊就是想降低你们的恐慌,当时有很多城民,他们是没受过什么训练的,要是我喊小心,八成会乱了,还不如让城民们专注捡钱,免得受了惊吓。”

    叱翎王肯定的点点头。

    “后来发生的事,就让我彻底的相信我是遇到神仙了。龙柱倒下来的时候,上面的稀世珍宝一颗也没有破损,反而在离地一尺的时候宝石都纷纷离开了石柱,像是有什么人托着一样,轻轻的降落在地上。”

    “啊……是的是的,我和小六子当时去捡的时候也看这宝石排列整齐,没想到是遇着神仙了!”捡宝石的卫兵抬起伏地的身子,激动的对视着点头。

    “而另一根裂了的石柱,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塌,则是有个小胖子在底下撑着,这一点,果大人可以作证。”

    “是,陛下。”果一宽回应。这会儿子,果一宽派出去的手下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大约也是仔细的考察现场,试图发现什么破绽,自然是无功而返的,毕竟忠祺坐在地上哭的那会儿,就已经圆好了这个神仙故事。

    “义兄,小弟知道的就是这些,都毫无隐瞒的全数禀报了。”说着,他用余光扫见叱翎王正在看他的目光,立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药师。然后再光明正大的看了一眼叱翎王。

    此时叱翎王也望了身边的药师一眼,发话道:“义弟,你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小弟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青衣先生说过你很聪明,现在大家就畅所欲言,是不是啊廖药师?”

    廖药师被这么一点,简直慌了,他一开始就敏感的听到了这小子的指向性,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心存侥幸,关于那个什么信口雌黄的神仙写的那个字叱翎王也许没有专门注意,他一个劲的心理暗示自己,这会儿他心里五味成杂,狡辩吧好像真成那么回事儿了,毕竟那臭小子还搬出了社稷,不辨吧又担心对方走在前头,慢人一步总得要吃亏的。思虑再三他还是换上了一副大度的模样回应道:“是是是,畅所欲言嘛,理应的。”

    “那我可说了啊廖药师。”他的表情像是在请示。

    叱翎王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情,随即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此时的药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用力的攥着自己的白须,一心想捏死这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依我看,此事无非有两种可能,不一定都指向廖药师,毕竟这普天之下姓廖的不止廖药师一人。”药师顿时松开了紧攥着的胡须,正了正身子。

    “比如,这大殿之上就有另一个廖姓者,是吧?卫兵长。”他回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那个年长些的卫兵头头,那人的额角顿时渗出了汗。

    “卫兵长本姓廖,乃廖药师的侄子。这明是一家人,怎么偏生要改了姓,装作互不相识呢?莫非是一家人都身兼要职,怕引陛下疑心?那真是低估了陛下的气量了。可是不巧,小弟我天生就没有什么气量,于是我就大胆猜测你们是真有什么大谋划,这不巧了吗?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是陛下的近医,熬一锅黑乎乎的东西让陛下服下,谁知道里头有什么呢?那老神仙说此事大则关乎社稷,小弟我是到现在也没想通,怎么区分这个大,这个小呢?廖药师,您不妨指点指点,这会儿是要关乎社稷呢还是先这么算了?”药师一下子跪在叱翎王跟前:“老臣绝无二心啊,陛下明鉴。”

    “别急啊,廖药师,我只是畅所欲言嘛,那只是一种可能,这不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公然诬陷,陛下。”叱翎王又再次抬抬手让忠祺说下去。

    “这第二种可能嘛,就是这件事是小的,毕竟老神仙亲自出手救了大伙的命,还把陛下给我的满满一兜子金子都全数洒了出去分给了大伙儿,这财也破了,本要伤的命也被救了,这不就是在暗示我这是一桩小事吗?至于他在我手心写的那个廖字……”忠祺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此时事情已经朝着他拟定的故事线在发展了,若一时全盘托出是经不住思索的,只有谎言才会完美到环环相扣。

    “神迹啊!”廖药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感谢上苍,这一个反转让他如释重负,尽管对忠祺的不满只增不减,但对一个推你下水的人递上的救命稻草,还是得下意识紧握。

    “哦?廖药师有何高见?”叱翎王对卫兵长隐姓埋名的事算是放不下了,但对于这个两朝老臣还是不会轻举妄动,他只是暗自在心中埋下了一丝芥蒂,静观其变。

    “老臣自觉这第二种可能倒是说得通,至于这第一种斯大人认为的可能,老臣倒是能直接给出答案:我这侄子,本名廖凡,一心想为国效力,他尚年幼时,其母就知道了他这份心思,曾多次叫老臣行方便,陛下也知道老臣素来为人严谨,是断不会走这种旁门左道的,好在我这侄子有骨气,这名字是他自己改的,职位也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谋来的,我想兵部势必有详细的记载,斯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亲自去查,看看他究竟是日积月累做上的卫兵长,还是一夜之间摇身变成的卫兵长。他之所以改名,为的确是不让旁人知晓我们的关系,但这并非是我们有什么私下的勾当,为的仅仅是他自己,他自己的梦,想靠自己亲手实现。”

    “叔父。”廖凡的眼眶整一个红了,听了廖药师这番话,他向王请示能否发言,然后接着说:“大王,实则我们一家与叔父已经多年不往来了,我母亲临走时还说,叔父不照顾兄弟、家小,让我老死也不许和他再往来,我这名字,是负气改的,如今看来,我们廖家都一心只想为国效力,哪怕淡薄了血亲也绝无二心啊大王。”

    “现在也不迟啊二位,义兄,我看他们叔侄相认甚是感动,不如就借此机会让他们叔侄二人担起这修理龙柱的任务,一则是为国效力,二则倒也破了那神仙写的廖字之说。我看这卫兵长倒是身强体健,就是不知道廖药师是否觉得我在强人所难呢?其实这个活儿也不全数要用体力,体力活都可以交给年轻人,廖药师嘛可以负责找找材料、画画雕刻图什么的。哎哟,瞧我这脑子,我把仙人给我指的明路给忘了说了。”

    “什么明路?”

    “他只说了四字: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这……”

    “陛下今天可有对弈?可以看看棋盘上有什么暗示?”

    “这一路劳顿,尚未对弈。”

    “那有没有什么像棋子的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围着捡宝石的两个卫兵转了几圈,做思考状。

    “有!陛下!”其中一个士兵惊呼。“我与小六子捡宝石的时候,那宝石排列倒像个七字。”

    “哦,那么说是七天,七月,还是七年呢?陛下,小弟倒觉得如果能保证在七天内完工,自然是最好的。”

    “七天,这断不可能,七天连材料都浇筑不好,更别说雕刻了。”廖凡接话。

    “那若是有现成的材料呢?七天能雕刻否?”

    “若是有现成的石柱,只雕刻的话……”

    “哎哟,你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老夫都烦了,老廖,把你那些石柱子拿出来,那不现成的嘛,你再拓印另两根龙柱上的雕饰,印过来这头,傻子都能刻。”急脾气的果一宽脱口而出。

    顿时,整个大殿都沉默了,廖药师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怪他还是没听见,他这幅样子反而让忠祺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那些果真只是单纯的石柱。但如果真是那样反而好些,要是他肯大方拿出来,倒也排除了一个问题。

    没成想,廖药师并未过多思虑,也无推脱,而是当即应下了。

    叱翎王没有再追问,尽管每个不明所以的人心里都埋下了一个疑问:一个药师,有那么些顶天的石柱要用来做什么?盖房子?普天之下,谁人敢与王家比肩?

    忠祺自然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猜忌永远比架在脖子上的刀子更为锋利。

    经过了这番一口唾沫一口砂糖的铺垫,他算是把自己置身事外了,恨他的人也吃到了他亲手奉上的糖,恨便只能恨在暗处。

    而这日大殿上发生的一切,都由当事人亲自传到了青衣玄武耳中,他当时正悠悠缓缓的在池边喂他的鱼,罕见的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他背对着药师,只有鱼知道。而青衣玄武究竟做了什么,只有药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