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相国之殂

    “醒醒，耶庞，醒醒。”忠祺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温润如水，他奋力的睁眼，但没有办法，就好像一个人经常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个不好的梦，想睁开眼睛从根源上逃离那种虚幻的恐怖，可是没有办法，眼睛就是怎么也睁不开，他会开始试着cao纵自己真实的躯体，试图想通过躯体的活动打碎那个梦境，而事实是，此刻你这个清醒的大脑，并控制不了你沉睡的身体，你只能重新回到梦中，就事论事的解决问题，你可以选择在梦中狂奔，但你害怕的心仍是内外勾连的，明知是假你还是会害怕，明知是假还是想用逃避去代替解决问题。醒来时你会大哭一场，恐怖的画面都抛诸脑后了，但面对恐怖那个做选择的你，和现实生活中的你是那么的如出一辙，你避而不谈的东西会浮出水面，像一个镜子，告诉你：“嗨，这就是你啊，我就是你。”

    这时候，你会回溯那些美梦，也顺带回溯现实生活中的美好，它们之所以美，却都是借助旁人或是天然的好运让你得逞的。你会发现，所有的好似乎都不关涉你的选择，而只要你的选择参与，你直面自己的心，那时候，美好是鲜少的，你能做的只是让事情变糟，而你不能做的，都是好的美的，是水到渠成的、天然的。

    以上这些，都是忠祺此刻意识中飘过的想法，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一个梦，一个梦里的反思，他感到很悲伤，因为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奄奄一息，甚至控制不了两片单薄的眼皮，控制不了这些枝末，而在做一些无谓的思考。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替他揩去眼泪，那只手起初是冰凉的，但与他接触时却自然的因为肌体的触碰变的温暖，流过泪的地方，起初是温暖，而后又转为冰凉。

    “不要难过，耶庞，你已经很好了，如果再有一次，我也会义无反顾，虽然……我现在清楚了我是那么自私，因为我的自私给我们的后代带来了永生永世绝望的命运，我也想再选择一次，但我现在看见你，我又坚信我没错，因为你值得。”那温柔的声音，几近哽咽，但依然带着某种强烈的盖过哽咽的希望。

    “灼姬……”他辨认出了相国讲的故事，终于发出声。

    “是我，耶庞……耶庞，我要走了，能等到你，就无憾了……”放在忠祺脸颊的手，渐渐滑落。他下意识的要抓住它，随着他的手臂举起，身体好像找到了一种外部的契机，他终于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耳边也变得清净，他缓缓睁开眼睛，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周围又是一片荒凉，真实的荒凉。

    此刻，阳光毫无保留的照在他冰冻的身体上，他察觉到了一丝冰雪融化式的温暖，他不禁想，也许是自己到鬼门关游历了一遭，正巧碰到等在那里的灼姬，她可能等了千年，朝朝暮暮的等在那里，她终于看到自己的爱人了，以为自己无憾了，但谁承想，这爱人的身体里却住着另一个灵魂，她甚至来不及辨认，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忠祺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倚靠在一棵老树上，他环顾四周陌生的场景，想起自己被老龟一掌送到这里，想起云朵组成的画面。他不知经过了多久，在这永恒的白日下他无法辨认时间。但他还是相信事不宜迟，现在，他要去调查那些火球，为了每一个人。

    他扶着树干，几度欲图站起，但双腿还是不听使唤，他缓缓地用手搬起一只腿，在地上撞击，接着是另一只，他能感到像冰块一样却无形的东西正在散落，这样重复了许多次，待到周身完完全全的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感到渗出汗来，他终于站起来了。

    “好在这是火翎国，要是北极，就真的无法了。”他在心中默念。

    接着，他冥神辨认周边的环境，清晰的找到了来时的路，但在另一边，他辨认到了瀑布的声音，那是相反的方向，但是瀑布，瀑布底下有火翎王、有不确定的席栗子，他还是决定朝瀑布的方向去。

    “啊？这个瀑布，让人感到似曾相识。”他心中先是燃起了一阵希望，而后他看到了一棵熟悉的歪脖子树，这不是他要找的瀑布，这只是他们从泪珠村归来时，路上的那个瀑布，那棵歪脖子树下曾坐着公主。他仰起头，那直插天际的水流上方，再走一点，就是泪珠村，他好想念每一个村民，想念那里单纯的生活，但这一切，都需要他来保护，老龟的话没有说完，但他心中清楚，一些人的使命结束了，当他对一股更强的力量再无作用，那么他就会离开，就像自己一样，他没法享受一丝好，只能在一切变好以后离开，这就是他的使命。

    他闭上眼睛，下一秒来到了小胖子的屋舍，此刻杂技班已经把牌匾挂上去了——斯府。他挥动手臂，府邸变得表里如一，金碧辉煌起来，那些做样子的砂石、颜料也随之一并消失了。

    “哥！你终于回来了！”小胖子穿了一身洁白的麻布衣。气喘吁吁的喊：“昨日相府的人专程来访，相国今早就归天了，我们刚参加完国葬，你快进宫一趟吧！”

    “我走多久了？”

    “快两天了哥，你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

    还没等赵飞燕把话说完，忠祺就朝相府去了，对他来说，此刻进宫是毫无意义的，面对一个假王，眼下只剩十三天了，他不能容许自己再被多余的事绊住，相国也许还为他留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在前一天专门派人到府上请他，无论他留下了什么，断然不会放进宫里。

    到了相府，只有侍从跪在堂前，且没有任何一个女眷，忠祺才终于后知后觉，相国一直孤身一人，没有妻儿。如果早些知道，他的人生有这些欠缺，他一定要为他做些特别的事，让他亲自感受，而不是一味理论总结，还未经历就看淡，这未免对一生来说太可惜了。

    仆人见了忠祺，立马齐齐向他行大礼，等他到了内室，在一个老仆抽泣的诉说下，他才知道，相国把自己的所有遗产，都转赠给了忠祺，包括他这些为数不多的仆人，他们大多非老即残，都是些连自己也顾不周全，但是还有一个家指着他来养的可怜人。老仆说自己也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瘸了一条腿，脸也烂了半边，朝中虽发了抚恤，但残疾却是终身的，他一辈子为国效力，不想到老了再变成一个无用之人，偷度余生，是老相国收留了他们，分一点儿活儿给他们干，让他们不至于觉得人生无望，还有另一些人，有要饭的、揭不开锅的，都是些可怜人。相国身体尚好的时候，任何事都亲力亲为，即便到老，他也很少张口使唤别人，他们照顾他的起居，都是发自内心的。说到后来，老仆已泣不成声，他说相国不把财产分给他们，也是用心良苦，他说：“在这世上，单枪匹马很难无事，钱也有用尽的一天，多数情况下，还不等用尽就要遭来横祸，我给你们找个善人，如果他愿意收留你们，你们就把他当做我，好好干，别怕，若他有自己的事，难以照顾你们，名义上，你们也有个归宿。”

    忠祺听着这些，似乎亲眼看见了相国的脸。

    老仆把他引到了相国的寝房，圆桌上陈列着相国给他的信、钥匙还有一个木盒子。老仆关上门退下了，忠祺首先打开了那封新鲜的信，字体是颤颤巍巍的：

    斯哩：

    不论我是遭遇了不测，还是自然老死，我的命数都将尽了。我这一生，对自己能做到的事，没有多少遗憾，但仍有一些我无力去做却希望完成的事，我把它们列举下来，当然，这算不得遗愿，只是一种选择，无论你的选择是否贴近我的心，我都将在天上，真诚的为你祈福。

    早在故王燠翎王朝，我尚年少，受人谗逆被处宫刑，待燠翎王亲自执政便将我提为相国，那时，泪珠村尚无收集火球之说，自灼姬后，那里便是王朝不再踏入的圣地，因为太阳神对灼姬和耶庞的处罚，火翎族世代不能再接触金人，金人就像太阳神的守卫，驻守在泪珠村，致火翎族不得接近太阳神半步。

    到先王朝，青衣玄武凭空出现，才有了今天你所看到的事。

    这把钥匙是我毕生收集的车厂数据，就在牌位下的壁炉暗门中，你可以亲自翻看，制造火球车只是掩人耳目，更大量的火球不知去向。每过十五日，廖府便会发出巨光，但那光，并不真来自廖府。

    我有一养女，化名棕榈，潜伏于酥兮楼，多年来她不顾危急，接近廖药师，间或也收集到一些消息，我也汇总后放在那暗门中。但那廖药师于朝并无坏心，他致力于大王身体康健，毕生所为便是打破金人诅咒，自然也抓了一些金人做实验炼丹，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其他的勾当，他还有些秘密就藏在酥兮楼中棕榈的房间里，但因为一些手段，棕榈无法得知，你从那木盒中拿出玉簪，棕榈见簪便知，定会不遗余力为你效力。

    另外，果一宽掌管车厂，虽与廖药师交好，但为人正直磊落，铁面无私，此人要寻之物就在那木盒中，必要时你交于他，定有所助力。

    此乃事一。

    这事二则关乎老夫家族使命，你第一次前往时，我已领你进了那挂有画卷的暗室，那暗室中另有玄机，你自化身为耶庞，老夫便也安心了，老夫无后，又垂垂老矣，这王家事，还待你替老夫、替耶庞有个交代。那木盒中最后一物，便是个锦囊，家父命我只得在镜花水月中打开，否则便会消失殆尽。单这一个月字，便是老夫终生的困惑。

    而今我去了，遗憾也尽了，这一屋老汉残丁就仰仗你多加照拂了。

    于紊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