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开始
赵飞燕一整晚都逗留在棕榈的府邸,帮助着棕榈完成装车的工作,次日,天刚蒙蒙亮冗长的便携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往棕榈的府邸出发了,敲响了每家每户的门。 崔娿打开门,接过一个四方的布兜,拨开一层还有一层,揭到最里层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不是想象当中的神镜,而是一兜波光粼粼的碎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向四下折射出零星的光彩,神镜的碎片工工整整的装在一个木盒当中。 “哎呀,可惜了。”崔娿原本攥在手中一早的十文钱索性装回了兜里。她掂了掂木盒,让碎片均匀的平铺在木盒底部,重新扎起布口。 这时,送货来的金人把棕榈递过来的布兜又推了回去:“就留着吧。”他塞过一张纸条,也没提后续的事,便扬长去了。 崔娿把布兜顺手搁在玄关上,打开那张字条。上头写着“对运输过程中造成的损坏我们深感抱歉,并承担所有损失,此神镜不可多得,尚有一解救方法……” 崔娿抱起木盒,来到天井里,找到一个浅浅的容器,小心翼翼的把神镜的碎片抖落进去,又再度铺平。 “诶?太小了,这样只能做一个梳妆镜,要是真如说明所说,那大可另做个大点的容器,做成穿衣镜,就像成衣铺子里那块,那样才照的痛快呢。” 说干就干,崔娿找来几块木板,细心的装订起来,在表面涂了一层防水的涂料,待涂料干透了便拿去试水,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把碎片轻轻的腾入容器中。 割开木盒,那木盒里就源源不绝的流出浆来,然后再按照说明给不足的地方填上水,小心搅拌,直到水与木浆充分融合了,变得越发胶着起来。碎片在模具中零零碎碎的沉着,阳光照在上面像湖水一样发着夺目的光。 “诶,成了成了。他爸,快,搭把手,给它取出来。”胖婶的手在围裙上来回蹭着,眼里冒着兴奋的火光。 “瞧瞧,我亲自动手省了十文钱呢。等于是白捡的,多好的镜子呀。以后就在这天井里一放,往后晒茶也不用追着太阳跑了,你给上两个滑轮,这一转呐,得是太阳跟着咱跑!”丈夫原本并不大情愿的搭着手,一听到胖婶的这等好主意,立马干劲十足起来。 镜子从模具中剥离,倚靠在墙面上。 “赶紧去吧,把虎浍做给四喜的三轮车拆了,四喜现也大了,那小学步车也装不下他了。赶紧去啊。” “还不是随了你,这胖小子,不然还能多坐两年呢。”丈夫小声念着,朝储藏室去了。 这时候,月光已经洒在了每家每户的镜子上,金城的大街空空如也,尽管街灯与霓虹还是如故亮着,少了人的踪迹还是显得有些许凄凉。 “母亲,胖哥哥醒了。”刚睁开眼睛,果果就呲溜一下跑着去通知棕榈。 棕榈在外面应了一声,便顺着楼梯上来了。赵飞燕一把抓住果果:“叫叔叔!”果果一边挣脱赵飞燕的怀抱一边用舌头抵着紧闭的嘴唇,只要有机会逃跑,就第一时间做个鬼脸出来。果然,棕榈的脚步声靠近的时候,赵飞燕便立马松手了,果果把舌头伸的长长的,一直挂到下巴上,翻着白眼,呲溜一下冲出门外,他要躲到棕榈后面去,然后一直对着赵飞燕做鬼脸,每次都是这样。 赵飞燕赶忙抬起手来,用指甲盖快速的抠着嘴角,以免有口水挂在那里——在棕榈面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流口水。 “你终于醒了,现在都晚上了,和你昨天来的时候差不多,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包子,吃两个赶紧回去吧,刚想起给你娘打招呼,人还没出去呢,你就醒了。” “啊……对不起啊……我又帮倒忙了。” “哪里的话,你是帮完了忙才睡过去的,昨儿一晚上数你最辛苦。怎么样,是走回去呢还是送你?我想着你走走还好些,休息也休息够了,走走也能消消食,活动活动。” 赵飞燕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看自己的肚子,在肚子周围前后摸了一圈,脸都吓绿了。 “在找这个吧?昨晚果果给你拆下来的,果果也长大了,知道关心人,要是你一直系着睡万一出什么事可了不得。”棕榈递过来虎浍娘给做的束腰,上面还用五彩的花线绣上了他的大名,收到的时候觉得温暖的字眼,这一刻变得十分焦灼,赵飞燕绿了的脸被自己的名字羞的通红。 他一把接过束腰,往兜里的一揣,生怕棕榈看见,殊不知,这束腰上裹了厚厚的一层汗,已经浸透了,棕榈晨间拿到的时候被熏的直闭眼,是亲手给他洗过又晾干的。 绣着赵飞燕三个大字的束腰在庭院里吹了一天,路过的人都看到了,几个小精灵还调侃虎浍妈多此一举,这个尺寸的束腰就赵飞燕独一份。 赵飞燕低下头,一时间连找补也不想找补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会有一种横冲直撞的热情,那种热情可以面对任何人,但唯独不能面对那个对象,你会变得笨拙、甚至是自卑,赵飞燕现在就是这样。他的心里充满了自卑,这种自卑把他的快乐窃走了,只剩顾影自怜的痛苦。 “是,棕榈姑娘说的对,我也正想走走呢,那就不打扰了。” “诶,包子,拿两个吧。”棕榈把盘子朝着他递了递。 “不用了……呵呵呵……今天没什么胃口呢。” “定是那束腰勒的,以后不要老系对身体不好,拿两个路上吃,专门给你包的。” 赵飞燕回过头,看着棕榈诚恳的表情,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出于关心,她还是那么善良,但接收到赵飞燕那里,都变作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棕榈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单胖,还坏心眼,把好话都听赖了,看来我是从里到位都配不上她。 她愣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两个,他没办法拒绝棕榈亲手做的任何东西,就像不能错过她亲口说的每一句话。 空空荡荡的金城,只有赵飞燕一个人低头踱着步,霓虹把地面照映的五光十色的,赵飞燕看着自己的脚,每前进一步,那原本印着霓虹的地方就被他的大身子遮的暗淡无光,等他离开了,霓虹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突然很想哭,就对着自己的影子流起泪来,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几乎哭出声来,他赶忙往自己嘴里送了一个包子。包子的汁水在他口里绽放开来,坏情绪便奇迹般的被治愈了,它从嘴里拖出一半包子,小心的咀嚼嘴里的部分,一边咀嚼,一边转着圈欣赏手里的这一半,不得不说,赵飞燕是懂包子的,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一个包子,这枚骄傲的包子女王要从芸芸众生中选一个配拥有她的人,她一定会选择赵飞燕。 透过转动的包子,赵飞燕一整个人也跟着转动起来,走了那么远他才发现周围一个路人也没有,他突然如释重负,快乐的在街上肆无忌惮的跳起来,他一边跳一边回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这一定是包子女王施的魔法。 夜变得越发深了,将所有亮着的灯都现得更亮。 “燕子。”蹦蹦跳跳的赵飞燕老远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变成了两个人,他跑起来,呼哧呼哧的。 “娘,让您担心了,我……”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母亲就投来一个近乎调皮的微笑,她总是对赵飞燕感同身受,哪怕只是她以为的那样,她的世界里好像从作为母亲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了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不挂在嘴上是藏在心里的,她只是不断地感到心疼不断地感到幸福,为了她的儿子们,而今,她只剩下一个儿子了。 赵飞燕被母亲拉进门,月光被关在了那扇温暖的门后。而与此同时,胖婶立在天井里的那面镜子里,召唤一般的闪动着一圈火红的光亮。 胖婶来到镜前,被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勾起了一份敬畏之心,她跪倒在镜前,对镜子里的影像俯首叩拜,次日一早,丈夫刚睁开眼睛就被吓得惊跳起来,他抓起衣衫,一边往后缩,一边观察四下的境况——是自己家没错。 他披好衣服,走上前去,戳了戳熟睡的枕边人:“崔姑娘,崔姑娘。” 那位崔姑娘立马跳起三丈高,一脚就把丈夫踩在脚下:“大早上你就想着崔姑娘,我看你是活腻了!” 被踩在脚下的丈夫一边哀嚎,一边念念有词,她把脚拿开,整个身子俯下去听。 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四喜就闻声进了父母的卧室,见到眼前的场景,大喊着娘就跑出去了。 “娘在这儿呢!你见鬼啦?嚷嚷什么。”四喜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小心翼翼的回来。这声儿的确是自己娘没错,但眼前这个袅娜多姿的妙龄女子不正是对面的崔娿吗? 在丈夫与儿子的墨迹试探之下,悍妇胖婶终于走到了镜前,这下换她大叫了一声,爷俩在里屋默契的捂着耳朵,但就那么一声,天井里便再无任何动静了,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断定是出事了,抄起身边的家伙就往天井里挪。 只见胖婶对着镜子兴奋的转着圈,平日里躲着她的蝴蝶也围着她跳起舞来。
父子俩看傻了眼,崔娿真是美的不可方物,现在他成了自己的老婆/娘,好像心中的惧怕也荡然无存了,她好温柔…… 胖婶从镜中看到了二人,彪悍的跑过来:“哎哟!我变了!我变成崔娿了,这不是梦吧?” 胖婶先是喋喋的说要让虎浍娘给自己做衣服,好好打扮打扮,再到对面去买些脂粉,把自己抹的香香的,四喜茶楼也得换名字,得叫半遮面、美人暮或者醉桃林…… 等三个人先后冷静下来,便各自对着桌子中间的果盘发呆。 “你就说你这个样子见着崔娿怎么解释吧?” “我哪知道,昨天这神镜让我许愿,我就脱口而出要变瘦,变漂亮,最好像对面的崔娿一样,谁知道还成真了。” “要不你再去许个愿变回去?” “我不,我还没过瘾呢。还有你,你眼睛不也直愣愣的,你看得够?” “也是……”丈夫还没说完,脑袋上就吃了胖嫂一记铁拳。 最后他们商定以和胖嫂相爱两千天为由,到崔娿铺子上给她挑个脂粉,谈谈崔娿的口风。 这一日,崔娿的铺子里挤满了男士,理由都和胖婶家商定出来的差不多。还没等胖婶的丈夫开口,他就看见好几个女子皆带着面纱,风一吹起来,都是崔娿的模样。 “四喜爹也来了?”崔娿刚迎上来,四喜爹就连忙摆手,跑回了家,把方才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胖婶。 胖婶听完就是一副爽朗的大笑,任凭谁也止不住。 “这么说,这满城的女子都变成了崔娿?哎哟,乐死我了,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那我便没什么好害羞的不是?” 胖婶潇洒的走出门去,顶着崔娿的脸,进了崔娿的店,一时间,成为了一道胜却崔娿的风景线,城里的男男女女都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她,她也不管不顾。 “崔娿!”她叫住了低头介绍的崔娿,然后画面便僵持住了。待人流退去,胖婶一五一十的和崔娿讲起了昨夜发生的事,崔娿当然也感同身受,不过她并没有许愿,她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得出的结论是她对现下的一切都十分满意。然而被成为大众脸这件事,也许成为了她接下来的某个愿望,这也说不定,还得看大伙的选择。 金城虽人口众多,但从在泪珠村时候起,每家每户都是互相认得的,即便叫不出一两个家庭成员的名字,也能通过这个家庭里的某一个人,认出这一家子。 “嘘,胖婶慎言。我大体明白了,您还是不要多说了,您可记得那日去排队看过的那张小纸条?不得与第三人谈及所求与交换物,触怒天神必遭反噬。” “哎哟,你看我这嘴快的,你就是我说的第三个人啊,我与我家那口子和四喜都说了!” “胖婶儿,这第三人的意思是除了你以外,都不可说。” “哎哟,那这反噬又是什么意思?天神在上,你可别发怒啊!我庞桂花没什么文化,记性也不好,不是故意的啊!”胖婶吓得一扑通跪在地上,一边对着‘天神’转着圈磕响头,一边哆嗦着,眼泪都快吓出来了,这会子,顶着这幅和崔娿一模一样的脸,谁还感不相信这天神的威力? 崔娿忙上前去拉她,手刚扶上去,胖婶就一个机灵站起来了:“交换……没。”她立马捂住了嘴。然后又接着说:“崔娿,胖婶这嘴把不住风,多说多错,我先回去了。” 崔娿担忧的看着胖婶的背影,这下她的愿望明朗起来了,就是胖婶,她不要她被反噬,不论这反噬是什么,但她会悄悄做这件好事,守口如瓶。 胖婶回想昨夜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对着那个镜子磕头,然后镜中的人让她提出一个愿望,从始至终没提交换这件事——也许就是先给人试用一下子?这次不灵的?她心存侥幸。但不得不步步为营,也许这就是我胖婶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了,还有好多事没做,进了茶楼,她便关上了门,对四喜说:“四喜啊,今儿娘带你出去玩儿,想玩什么、想买什么都成,想玩到多晚就玩到多晚。”她眼睛里暗暗的闪着泪。 四喜兴奋的跑过来抱住胖婶的腿,此刻他不仅觉得自己的娘漂亮,还是个好娘,世界上最好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