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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喜欢,说再见

    光城县是长江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沈错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平淡如水,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按照父母的兴趣上兴趣班,没交几个朋友。一切都在按既定的流程进行着,像在流水线上一样,沈错做了每一个阶段该做的事,虽然谈不上做的多好,也算差强人意。唯一脱离轨道的事就是沈错没去上大学,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

    高考后的九月,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往高中用的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就坐上了通向北方的火车。三天的车程,头一天沈错没有睡觉。因为他跟乘务员打听到前半段路程列车会跨过长江,沈错想看一看,定义南北的长江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就这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除了给泡面加水和上厕所外,时刻关注着窗外的风景。

    然后,火车在凌晨三点驶过长江大桥。沈错没睡着,只看见水天一色,漆黑如墨。

    满眼血丝的沈错看着窗外,连盏晦暗的灯都没有,眼神失焦,看见了玻璃上倒映的自己,其实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他还没十八呢,不过到了今年的十二月就是了。

    沈错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失望的样子,只是一夜没睡,坐在那发呆。等到窗外的风景只剩一成不变的干枯的草木,沈错才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两天后,火车晚上八点准时到站,沈错攥着手里拿生活费攒的一千块钱,第一次踩在不属于家乡的地面上。

    沈错没跟她联系过,但他知道她就在这里。她无数次跟沈错提过这个城市的繁华,要考上那所大学,要去看北方的雪。

    ——

    沈错在偌大的火车站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半个小时,才在候车大厅的尽头找到了下行的电梯,又跟着导航好不容易找到了地铁口。

    在手机导航里输入了那所大学的名字,知道了要坐几号线的地铁,又要坐到哪一站,沈错在自助售票机前站了二十分钟,出票处才弹出了一张票。

    到了入口的闸机处,沈错把票伸进卡槽里,待票再次弹出,沈错那起票飞快地从打开的闸机穿过,生怕被闸机夹到。

    沈错走到候车区的尽头,登上了最后一节车厢。还算幸运的,车厢里没什么人,只是沈错没感觉到。

    沈错没坐到座位上,他站在车厢的末尾,那里有一个玻璃窗口,透过它可以看见幽深的隧道,两侧的广告牌让它显得不那么黑暗。

    地铁突然启动,沈错没站稳差点摔倒。他找到了一根扶手抓紧,凝视着隧道深处,两侧广告牌在余光中飞速后退。

    “小伙子第一次见吧。”

    沈错一阵错愕,扭头看去。

    老人对着沈错打了个招呼,笑着说:“好多人估计还没见过地铁隧道长什么样呢。”

    沈错回以习惯性的笑容,“确实。”说完他转过身在老人对面靠扶手的位置坐下。

    “来这上学的?”老人开口问到。

    沈错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否认。

    “真厉害。我们那个时候大学太难考,十里八乡都找不到一个大学生,那才是文曲星下凡,好似比状元公还罕见。”

    沈错笑了笑,做出赞同的样子。

    老人见沈错没有聊天的兴致,也不再吭声。沈错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

    当提醒到站的广播响起,老人起身走到门前,回头对沈错说道:“老头我这辈子也算经得住事,人生快到头了也没什么心得,但我只认一个死理,那就是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改不了的错。小伙子,你的人生还长呢。”

    这时地铁停稳,老人下了车。

    人群熙攘,老人片刻就不见了踪影。随着乘客的不断涌入,沈错看向门外的视线也被遮挡彻底,原本只有两人的车厢也变得拥挤不堪。

    沈错坐在位上收拢了腿,重又闭上眼睛。

    “我,努力过吗?”

    ——

    沈错在大学城下车,跟着导航,走在九月的北地。

    夜晚霓虹漫天,行人如织。人们洗去一天的风尘,去享受自由的夜生活。浮华迷眼,沈错感受到这里与故乡的不同。

    家乡的人走不出家乡,如一潭死水般重复着昨天的生活。他们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没有明确的方向。他们踏实稳定,难免乏味平庸。上学上得差不多,找了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在二十多岁的时候结婚生子,再为孩子奔波到老。人生大抵这样,方圆百千里,便过一生。

    乱花渐入,沈错透过明亮的玻璃橱窗仿佛看见了另一种人生,想象自己也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但他失败了。

    北地之于家乡,她之于沈错,没什么不同。看得愈久,就愈疏离,愈不真切。近在咫尺却形成了一层难以突破的隔膜。

    沈错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她有机会看得更远,拥有更多彩的生活。他看一眼就够了,再看一眼她便圆满。

    不知不觉沈错到达了目的地,门口写着学校的名字,反复看了几遍,绝对错不了。

    他拿出手机给黑名单里的她发了条消息。

    “我来了。”

    ——

    陈若言一家是沈错初中的时候搬来的,就在沈错家的对面。

    那天早晨沈错去上学,出门就看见了也才刚刚出来的陈若言。打完招呼后两人才知道彼此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可沈错骑自行车去,而陈若言步行。一路上,沈错满脑子都是陈若言。

    沈错从没那么恨过自己的自行车,期盼他哪一天坏了,绝对不修它。

    懵懵懂懂的年纪,沈错还不清楚什么是喜欢,只是时不时会想起她,想和她多点交集。为此他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吃完饭就跑到门口等着,直到六点十分沈错眼前才出现推门而出的身影。如此反复几次沈错终于确定陈若言每天都是六点十分出门。于是他每天六点就在门口等着,九分时开始整理衣服,十分时装出偶遇的样子,然后心虚地打招呼。当看到陈若言展颜微笑时,沈错兴奋得莫名其妙,一整天都要被这种快乐填满。

    后来陈若言看到站在门口的沈错不会再感到惊讶,早晨一开门就能看见那个男孩的脸成了一个习惯,但是每天早晨都要在开门前平复一下心情来抑制脸红真的很辛苦唉。

    其实陈若言以前并不是每天固定地六点十分出门,只是那天与沈错第一次偶遇的时间恰好是六点十分罢了。

    ——

    转眼进入十二月,两个心照不宣的孩子悉心维持着每日一次的见面。直到光城迎来了十年一见的大雪,道路冰封,积雪有二十厘米厚。

    沈错起床看着窗外的雪景,心中兴奋异常。迅速地穿衣,洗漱,吃饭。吃饭时mama在旁边说到:

    “下这么大雪,没法骑车了,要不我走路送你去吧。”

    沈错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mama犹豫了一会说到:“行吧,你小心点。”

    “一定一定。”沈错把最后一口粥塞进嘴里,看了眼钟,才六点。他拿起书包推开门,环境温度骤降,心中却暖洋洋的。当门彻底被打开时,沈错发现那个自起床起就萦绕在心头的身影正站在对面。

    “呃,雪这么大,没法骑车了。”沈错支支吾吾地说。

    “那一起吧。”陈若言说完率先下了楼,沈错没看见她通红的脸。

    ——

    之后沈错废寝忘食了一整年,侥幸能跟陈若言上同一所高中。心照不宣的小孩子变成了心照不宣的大孩子。

    十七岁的陈若言明媚阳光,成绩又出类拔萃,自然成为了不少男生向往的对象。当然会有几个同样优秀的人能够走进她的目光。

    沈错看到陈若言与其他男生在一起嬉笑心里很难受,但他还没资格吃醋,他也不过是陈若言更亲近些都朋友而已。

    那除去吃醋和嫉妒,沈错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眼看着陈若言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甘心喜欢了好久连表白都不敢。

    ——

    故事的转折来自陈若言。

    高三时沈错成绩落后,没和陈若言分在同一班。像沈错此前每一段友谊一样,因分别而导致感情逐渐冷淡继而消失似乎也是他与陈若言的结局。沈错已经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浑浑噩噩说得好听点就是顺其自然。

    高三开学第一天,陈若言找到沈错,递给他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沈错二字拼音的首字母大写。

    沈错看到后心中刚掀起的一点波澜瞬间消失不见,不是正式的信封,还做了简单的标识,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收到陈若言礼物的人。

    到底是失望还是无力,沈错说不上来,但它们都指向放弃,放弃没有回应的喜欢。

    他强颜欢笑地收下了,说了两句祝福的话。沈错不知道陈若言有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不重要了。

    那个信封沈错没有拆开,他把它放在抽屉里,和心事一起尘封。

    沈错是个又怂又别扭还敏感的死小孩,当爱而不得时,占据他心理情感的是自卑,而为了维护这点可怜的自尊,他选择逃跑,仿佛能够体面地退场,自己的喜欢就显得不那么廉价。

    于是沈错早晨不会再等陈若言了,他抬出积灰了的自行车,恢复到没有遇见陈若言之前的生活。他没有跟陈若言解释过什么,又是可笑的自尊心。

    一开始在学校里偶遇时沈错还会尴尬地打招呼,后来索性理都不理。

    可惜沈错的喜欢没有随着疏远而归于平淡,反而愈发强烈,纠缠着他每一个夜晚。他还留着一丝侥幸,却没有打破僵局的勇气。

    ——

    过年那天沈错接到了陈若言的电话。

    “那个信封你打开了吗?”

    沈错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应。

    “高考加油。”

    沈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

    沈错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思索离别的信。

    他真的很想亲口对陈若言说些真心话,但临阵脱逃才是他的作风,不重要的人离开得应该轻一点,自作多情的人还是习惯待在幕后。

    柳永大抵也是这样,离别时写点伤感词句,感动一下今后两不相干,天各一方的两人。

    次日,沈错将信交给了校门口的保安大叔,盯着他给陈若言打去电话,说这里有一封给她的信。

    待一切完成后,沈错道谢离开,没有理会大叔八卦的眼神。

    在返程的火车上,沈错拿出陈若言送的信封,封口的胶带有些卷边,依然坚持守护着里面的东西。

    沈错注视良久,想着把这封没拆过的信封扔出窗外,丢进风里,给自己留一个谜。想着它会飘到哪里,或许被金色的麦田托起,或许随着河溪流动,或是砸到某个倒霉的人的头上,那就让他替自己看看里面的东西吧。

    然而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它被泥土掩埋,等到沈错和陈若言都把它忘了,慢慢被时间分解。

    沈错想了很多,却从没好奇过信封里的东西。

    真是凄美又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