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牟一菲是被楼上小孩的跑动声吵醒的。

    还不到七点。

    迷茫片刻，起来喝口水上个厕所。房东“让利”了水电网络费，就是让自己忍忍。好在半夜凌晨小孩们都是要睡觉的，不会影响深度睡眠。

    继续睡觉。

    床垫的品质还行、软硬适度，再打开无噪音风扇，将白天逐渐升高的温度降低些一点点。

    进入九月，天气转凉。夜间再也不需要可以用冰袋制冷的风扇，但白天有时还会热得睡不着。

    这个时候就显出北方的好处来了。这个季节的南方如果没有冷空调，根本没法睡觉，得十月份才有凉爽舒适的夜晚。她简直很难想象外婆那一辈，一家子挤在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如何度过酷暑。

    十点多，牟一菲饿醒了。

    懒洋洋起身洗漱换衣抹防晒霜开洗衣机，煮了冷冻水饺当早午餐，吃完收拾晾好衣服，已近中午十二点。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出门，去花钱找人预约的美术馆。

    最近连续两个涉及文化领域的工作，她知道文化产业的大致经济规律，甚至可以通过企业报表中一些很难处理干净的数据变化和说明文字，来判断经营情况与宣传的是否一致。但对文化创意本身，她完全无知。

    房东倒是有艺术细胞的，据说对面那间小房间里有不少房东本人的画作。但她仅能分清电脑制作、油画、水墨、工笔等的区别，哦，还有主要乐器之类，其他的完全无知。

    睡过了半天，接受美术熏陶两小时，感受轨道交通与经济的关系两小时，于烟火食中思考人生价值一晚，完美的一天！

    第二天，跟个半日游的团走走。

    第三天，租车赏山景顺便练车。

    第四天，睡一天。

    第五天，八点半，穿上衬衫、九分裤和薄西装，出门上班。楼上一家四口早就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昨天还哭闹不愿意承认开学的小朋友，今天居然高高兴兴找同学去玩了。

    “你去上班吗？”有人正好进门。。

    牟一菲一看，居然是房东。“嗯，是的，我们九点上班。”

    “好，再见！我来这拿点东西。”

    “好，再见！”

    房东比自己小几个月，牟一菲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干脆微笑略过。

    酆晟瑶是开了车来拿简易画架的。

    弟弟们鬼哭狼嚎地军训去了，她又做完一单活，去自驾游。带好了各种装备，结果又觉得正式画架显得太刻意，还挤在行李衣服杂物里显得很局促，所以过来这里的一楼小房间拿折叠画架。

    锁好两道门，拎着东西回到车上。除了画架，还有车载防蚊帐篷。考驾照时年少气盛，想自驾边疆什么的，买的车也是空间足够大，后排座放下后，再配上后备箱一直扔着的户外折叠便桶都能当房车用。结果等开了车子才发现，两天开八百公里是极限了……

    叹息一下，正式团队明天才出发，而她，今天先开大半路程，晚上去预定的酒店歇下，再采购补给品，明天开到会合地等大部队过来，然后再跟着全程。

    牟一菲并不知道房东去自驾游，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不论这位是几代，那是做正经产品设计的，平时还画国画！自从看了美术展，还买了毛笔墨汁尝试画几笔、结果被自己蠢哭后，牟一菲现在对艺术人士无比敬佩。那玩意要画出花儿来，起码十年的功夫吧！而人家是念了本科毕业的，也就是说，完全是读书考试之外练的艺术，比她这种只会读书考试写虚头巴脑文字的人强多了！

    带着一种自卑兼自强的心情，牟一菲非常诚恳地与甲方交流着自己的看法。“……确实，太宏观的话对您这边没有价值……要不我们先改一下调研提纲？”

    她发誓，要做出别人得花几年硬啃下来的行业门槛！所以一回岗位就是每天十二小时的节奏。

    这让早进公司半年的另一位女同事微微侧目。“一菲，你是不是打算以后专注这一块领域？”

    “也不是吧，同一个行业，各个地方的情况也是千差万别……我就是觉得，如果不事先规划好，做出来的内容太虚，我们团队会被甲方领导嫌。”

    “你这样想挺好的。我现在做的……算了，都是要查一大堆东西。我本来觉得文科做这一行肯定更有优势，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一样一样，你就当写论文。”还不是主笔，怕啥！

    “唉！”她想达到苏总那样的高度，是不是也要天天拼地拼上二十年……“我本来还想相亲的，不过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哥有孩子了，我弟也有女朋友了。我只要不向家里要生活费，相不相亲问题不大。”主要是离得远，她还刻意让哥哥和弟弟多多“美言”，所以爸妈根本懒得理她。“我还想攒钱读个博士，但没想好专业。”

    “哇！也是经济学吗？还是金融？”

    “呵呵，经济和金融都不是读书读出来的。”学机电工程的照样做金融投资，所以这跟念的书、做的论文没太大关系。

    “也是。”不过，女博士？算了。

    “其实学位越往上专业性越强，研究领域越窄，所以我是真没想好。而且如果比较受欢迎的专业，还挺难考的。”不考母校就意味着更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她真的很犹豫。

    “那你要考自己学校的博士吗？”

    “太难考了。我打算换个学校。”

    “哦，可惜了。”

    “没什么。我不是最好的学生，所以我们学校的博导估计看不上。”

    “我听说几个研究院也是能读博士的。”

    “是的。差不多一边工作一边读书，还能赚点生活费。”

    “你家里不给你支持啊？”

    “嗯，让我嫁三十好几的‘青年’生儿子，你说呢？！”

    “……帅吗？”

    “肚腩非常明显。”

    “……那算了。”

    “我觉得重点是生儿子。”

    “……你老妈知道吗？”

    “知道，支持生儿子。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长得都不错，也不笨，老婆和女朋友都能摆平。所以我还挺受家乡那些老太太们的欢迎。”

    “艹！”

    边上的女同事听了都忍不住爆粗口。

    “别啊，我家那边是很正常的，连我妈都骂我不长进没出息。我爸和别的女人生的两个儿子没有我哥和我弟聪明，其中一个还搞了高中生，赔了不少钱。”

    “靠！这是犯罪吧？”

    “不算，双方都不满十八，我爷爷还支持他们早点订婚。嗯，所以我宁愿当第三性。”

    “……行，我支持你！我去找找我师姐问问看。”

    “我也帮你问问。”

    “谢谢。”牟一菲自己也已经摸了一圈，看准了两个研究机构，已经在研究备考的资料——参考书目只是基础，关键是专业选择和产业最新动态。想来，自己现在的工作经历是个加分项，因为那些研究机构也要赚经费的……

    公司里的女同事们大多是名校名企、自己收入也买得起名牌，因此都是站牟一菲的，起码表面上不会说女博士嫁不出去。

    年轻男同事们沉默是金。他们不赞成牟家的做法，也不想在四五城找没房没户口更没陪嫁的女博士，生活的压力导致他们无比现实，哪怕家境宽裕的也不乐意白养女人。而有女儿的一位年长男同事转头给老婆发信息：今天我们公司里一位女同事说她家反对她读博，她得边工作边攒学费……我们要不要少报俩培训班？

    ***

    酆晟瑶居然是第二辆到达中途集合点的车。前一辆是从外地赶来的，两个人轮流开了一千多公里。她赶到的时候那对夫妇正在车上打瞌睡，所以没多废话地按领队提示的买了点补给，再在保温壶里灌满开水。

    吃过些上午点心后，车队到了。十辆车，有便宜的轿车、也有不便宜的越野，总体上男女比例还算适中。连酆晟瑶在内，有七位女士，其中五人会开车，单身开车的女司机总共有两位，还有两户人家总共带了四个小孩。

    酆晟瑶与那位司机聊了下，交换了些补给品的信息。可惜那位年轻女士比较有个性，连名字都没告知，就扭头专心与另两名男士说话。酆晟瑶最后扫到那三位的车才明白，人都是百万级的车，与自己“没有共同语言”。

    她的钱都花在房子上了，没法买好车，更不可能全身名牌。与领队对了下行程第一个取景目的地导航线路，她借口自己开得慢，回到车上第一个出发。

    确切的说，她的车是车队里最便宜的那一档。但她又是最舒服的，一个人，一辆空间宽敞的车，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哪怕带只猫过来都行——如果有猫的话。

    于是等二十来人达到第一个地方时，酆晟瑶已经架起车载帐篷，并且吃完了午饭、开始休息。午饭是用安全气炉加热的面条，浇头是服务站买的，一路放在车载小冰箱里保鲜。

    不过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分享自己的装备。整面的防蚊帘子里是一张小气垫床，空气里有茶香，是帐篷内的茶几，茶几上方还有个应急照明灯。

    天色阴沉，风大，温度不高。酆晟瑶一身长袖衣裤的跳出帐篷，与领队招呼了下。上午她穿的还是短袖九分裤的夏装。

    “自由活动两个小时半，大家吃点东西，拍拍照，然后继续到下一个点。今晚可能看不到星星，但是那里安排了篝火晚会和烤全羊团餐。要吃团餐的可以在我这里报名交费，每位两百、啤酒饮料畅饮。”领队急急安排着，“大家不要步行离开太远，这里信号不太好，等会可能下雨降温，会降到十度左右！曾经有人走得太远，到晚上才找回来，差点冻死！所以大家小心！”

    酆晟瑶半点不担心，因为她装备齐全。快速收好帐篷，套件连帽长款冲锋衣，换上防水徒步靴，带着手机和相机，锁车门。

    拍照顺便运动。

    有人开了车子转悠。

    等酆晟瑶回来时，领队正在与一名车主和两位乘客围着一辆瘪了个轮胎的车。他们正在搬东西翻找专用千斤顶，领队则是拿着个小巧的千斤顶和便携扳手。

    酆晟瑶看了下，转身去自己的车，拿出一套明显大了两圈的千斤顶和专业扳手三件套——换轮胎专用，起码比领队的省力。

    “啊，谢谢您！”领队非常高兴。因为车主明显不会自己换轮胎，刚才居然直接扛着备用轮胎转圈，打算找个“方便的地方”换轮胎。

    “别忘了还给我就行。”

    “谢了谢了。回头我也买一套。”这样菜的车主，真是三年也碰不到一个。

    “咦，你一个女孩子居然用这么大的扳手。”唯一的女乘客关注点很奇葩。扳手三件套里有一个最大的，看起来确实有些夸张。

    酆晟瑶拿起最大的扳手，又从口袋里摸出用一截链条系着的钢球，快速扎紧，然后比划了一个横劈的姿势，空气的撕裂声表明这套装备不是看着玩的。她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防身用。据说高手可以打狼，不过我不是高手，最多对付小偷吧，持刀抢劫之类的还是不够。”

    那位女士立马静音。酆晟瑶回自己车上，看时间还有一小时，用折叠大容量水壶里的清水洗个手，装好车窗防蚊，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

    下一段路程，酆晟瑶没有先行上路，而是跟在车队里，不冲在前也不掉队，稳稳地听着音乐、开着巡航，保持安全车距，灯光也完全符合交规。一派谨慎严肃女司机的模样。

    一点没有挂着恶劣笑容演示防身手段的风格。也更没人来搭讪，不论男女。

    吃完晚饭，有人要打牌，还有带了麻将、围棋和象棋的。

    酆晟瑶拒绝了各类娱乐活动，从车上搬下行李和画架，回到“豪华”单人间，洗澡换衣护肤，边将拍下的照片投影到空无一物的白墙上，边作画。今天的天气非常不好，所以需要她的想象来完善，而不是傻傻地吹着冷风、对着景致一般般的半荒半黄半绿的野地写生。

    一直画到十一点，熄灯睡觉，顺便让颜料彻底干。她不是油画专业，也不专攻水墨或工笔，而是什么受欢迎画什么，包括二次元人物和电脑桌面。大学时代，她最赚钱的“打工”就是游戏道具创作，然后由技术人员拼命研究如何实现手机浏览下的超高清立体质感和游戏速度之间的平衡，可惜大学时雇佣她的游戏公司关门、一时又没有同类工作空缺，于是大学毕业后她就转了跑道，和学姐一起做设计工作室，有单子时通宵干、各种类型的都做，想休息时就一单不接地跑出来。嗯，美其名曰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