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活物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具体来讲,得有五十多年了吧。”亦空回忆着往昔岁月,悠悠讲道:“那时,秩序还未建立,稳定只是痴人说梦,老朋友也还没住到大厦的顶层。 “在那个时期的大厦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每一天一睁眼,面对的就可能是枪口,两群人擦身而过,能为莫须有的理由你死我活。总之,每个人过得朝不保夕,能追求的无非是及时行乐罢了。” 亦空微微一笑,道:“彼时,我住在大楼的第十层,就在下面的第九层,两个凶恶帮派忽然火并起来,具体动用什么武器就不细说了,总之那一天,他们将外层的玻璃窗凿出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窟窿。 “大家都知道外面雾气的威力,离得近的人,血rou立刻融化,离得远的人,无非化得慢些,难道就跑得掉?那天,我们十层以上的人齐心协力,将与九层连通的所有通道一一封死,这才阻止了雾气的漫延。当然,也有雾气较重,总是往下飘的缘故。 “至于九层以下,生灵涂炭,无一活物,我们永久失去了九层以下的空间。然而就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我们忽然发现下面有动静。有人认出了那种响动,那是地下室的怪物们爬上来了,只要没有人类,他们就要向上攀登。但问题是,怪物也是怕雾的,他们为什么能在下面生存?”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观众席上还是传来一阵惊呼,范众也不禁询问:“这里真有怪物?” “我才来三个月,许多东西也没见过。”詹姆士慢慢摇头道。 亦空停顿片刻,续道:“我们十层往上的人大吵了一架,终于有勇士愿意下去一探究竟,当然,报酬不菲。那时候亡命徒可比现在多许多。 “我们先让敢死队待在与下层相连的房间内,然后将屋子封死,再让他们打开向下的通道。我们可不能把整个十层让出去,毕竟圣器还在那里。于是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等了两个小时,事情有了结果。 “他们杀了几只怪物,摆在我们面前,说,‘好了,全好了,底下又能住人了’。上面的人立即纠结部队,由九层往下扫荡,将怪物们全打死,赶他们回地下室中。但当时的我,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他们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只有我和老朋友还记得。 “那就是九层的被打出来的漏洞,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找遍整个九层,没在一处玻璃上发现痕迹。若说这一切都是乌龙,可人真的死了,还化作了白骨,就摆在那里。我个人对这个问题想了很长时间,忽然,我明白了,明白这栋大厦的终极秘密,即,它是活的。 “让我说的再明白一点,人受了伤会自愈,大厦也一样,它自我修复了自己的伤口,填补了那个被击穿的窟窿。受感召后数年,我创办了方魔教,初期生存颇为艰辛,但后来信众越来越多,成了规模。大厦中遗留了一些古籍,称大厦为魔城。方魔方魔,便是学习魔城,崇敬魔城,以魔城之道为个人之道的意思。 “现在,回归最开始的问题,是谁创造了魔城,我的答案是神,或者说,大厦即是神本身!它创造了它自己!它是有生命的,而我们,切切实实是它的子民!” 在场的信众齐声高呼,在全场发出了特别的共振,即便不是方魔信徒的人们也会受到震撼。对范众而言,虽然他未必接受亦空的传道,但无疑,亦空的话颇具创发性,能激发人的想象力,让范众对大厦产生无数遐想,直想一探究竟。 因此,范众对方魔教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抵触了。 只听亦空继续道:“我十分希望,让大家见到我所见到的神迹,但是,咱们总不能再在玻璃上钻个窟窿,对不?” 他语调诙谐,引得观众们一阵发笑。 “于是,我设计了这个祭典,希望大家对于大厦的神圣也能管中窥豹,得见一斑。”亦空道。 “他打算怎么引发神迹?”范众惊问。 “看下去你就知道了。”詹姆士高深莫测道。 正在此时,一个女孩走入场中,她穿着方魔教的修道教士服,但是没带兜帽,露出年轻姣好的容颜。在她身后还跟着数个兜帽教徒。 亦空微笑着转向她:“来,跟大家说,你是否愿意做本次祭典的圣女?” “我愿意。”女孩声音清澈透耳。 “不后悔吗?”亦空道。 “不后悔!” 亦空站定,缓缓地转了一圈,望向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忽朗声道:“那么,希望你的罪孽在烈火中得到净化!” 听到他这句话,教徒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女孩抬到架子上去,将她绑在那根雕刻成大厦模样的木柱上。女孩没做出任何反抗。 范众吃惊道:“他们要活活烧死她?” “不一定,到最后才能见分晓。”詹姆士笑道。 一切准备妥当,教徒相继退开,亦空一声令下,木架底层的易燃物一下子被点燃。 此时,火焰离女孩子还很远,但浓烟扬起,熏得她咳嗽连连。或许她不会被烧死,而会被呛死。 令范众意外的是,第一个异象出现了。也不见有任何机械响动的声音,火堆的浓烟忽然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股股飘散到角斗场各个角落,在那里被吸个一干二净。 “如何。”亦空朗声道:“大厦不允许室内有烟雾,这正是它意志的体现。” 不过在范众看来,刚刚发生的,更像是某种自动化消防应对机制,并不是神迹。 场中,烟虽被吸净,火势却没有放缓,反有些愈演愈烈的架势。火舌现在已舔在女孩的袍子上,将其点燃,直向上烧。 “看着吧,接下来是第二阶段,该喷水了。”詹姆士道。 范众也有所想象,大厦既然有消防系统,自然应该能灭火,或许会从哪里喷出水来,把火浇灭。 然而所谓的第二阶段迟迟没有发生。火焰跃动着向上窜去,烧着了女孩背后的柱子,点着了她的头发和眉毛。 女孩一开始还能忍耐,但只几秒种后,就禁不住发出凄厉的喊叫。 亦空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嘴中念念有词,似在默默祈祷。 十分钟后,女孩已一动不动,她化为一具碳人,再无任何活力与美好。可燃物渐渐消耗殆尽,火势rou眼可见地变小,最终化作虚无。
亦空对着观众一声长叹,“看来大厦没有怜悯、宽恕她,否则必定降下水泽,救她一命。这也说明,这女孩罪孽深重,该当如此下场。” 四周响起阵阵沮丧的声浪。 “但不要沮丧。”亦空道:“以往也是这样,每五个献祭之人,大概会有一人,被大厦收去生命,此时他们已与大厦同在,成为了我们的守护神。” “他们每周都要烧掉一个人吗?”范众惊道,他对方魔教的好感已荡然无存。 “是啊,但是大多数人不会死,谁知道这大楼到底是怎么判断的。”詹姆士道。 范众心想,什么怎么判断,不过是自动化的消防灭火系统罢了,说不定是因为老化,才会有时不触发。这帮人竟把其当成神谕,当真愚蠢透顶。 詹姆士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沮丧吗,不是因为没见到神谕,而是没见到光光美女。” “光光美女?” “一般而言,火会将女孩的衣服烧得破破烂烂,这时房顶会凝出水炮,将火熄灭,剩下春光乍泄的女孩就是所谓光光美女了。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来看这个的,底层娱乐匮乏,你要理解。” 范众不予评价,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之后众人相继散去,范众回到了他八层的小屋,但同层中却有很多人没有回来。据说,因为明天是休息日,今晚有人会彻夜狂饮。此外,在十五六层还有人聚众开赌,许多人会在今夜把周薪输个精光。 詹姆士对赌博不感兴趣,直接回7层的宿舍去了。他自称,不是不喜欢赌,而是下层玩的太少,作弊的又太多。 他提醒范众道:“明晚会有钢兵依次搜查隔间,目的是没收纸牌骰子一类东西,不然平常即便熄灯,也不会有人睡觉。他们会一直赌下去,直到把自己累死。” 范众管不了那么多,回到隔间,倒头便睡。周围人少,他反而能睡得沉些。两点之后,一些不准备通宵的人们纷纷回家,范众从此时起便睡不着了。 实际上,只要他周身十米范围内有人走动,无论脚步多轻,他都无法入睡。这不是因为噪音的缘故,而是他心中会产生某种警觉。这是他多年来培养出的能力。 三点半以后,外面终于渐渐安静。四点左右,范众再次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响起什么人的叫喊声。范众睁开眼,先冷静地扫视一遍室内,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他掀起屋帘,走到楼层之中。 那人的喊声更清晰了些,他似乎在喊,“耳朵,耳朵……” 范众循声而去。大概相距五十米处的一个隔间,一个神经质的中年汉子站在那里,左手捂脸,双脚乱蹦。 他吼道:“我睡了一觉,睡了一觉,怎么把耳朵睡丢了。” 手舞足蹈间,他左手忽地垂下,范众看到,他左耳只剩一颗rou球,血迹已然凝固。 这明显是被人割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