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云梦神泽在线阅读 - 三十五、屠村

三十五、屠村

    偏生就是这么赶巧,往常这偏僻野村几年也不会有外人经过,更别提什么世外高人了,这一日还真有一个自称是云游四方的捉妖师来访,村民们大喜,赶忙迎进来,将最近发生的妖祸诉之,跪求其留下降妖伏魔。

    那捉妖师肥头大耳,左脸鼻子边上还长了一个痦子,痦子上长着几根毛,长相猥琐至极,见荒村闭塞,村民们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竟将自己当成是救世主,自然满口应允,当村民们说到枭鹰蝶妖有多厉害,需以计策伏之时,捉妖师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转而开始吹嘘自己遍访九州,在一些奇山异水中大战妖精鬼怪的经历。

    紫舞的哀叫声一日紧似一日,村里生过娃的婆娘都知道,孩子就快落地了,众人开始催促捉妖师尽快动作,哪里知道那捉妖师是一个只有口舌之勇的欺世盗名之辈,在村里好吃好喝了几日,都舍不得离开,还垂涎已故村长之女,几次三番言语调戏,村长之女碍于全村有事相托,都隐忍下来。

    有村民比较直接,问他:“大师,您不是说自己左手玄铁剑,右手伏魔圈,杀妖降魔无数吗?您看您来了也有几日了,不如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见识您的本领。”

    捉妖师禁不住村民们的催逼,想是再不拿些手段出来,便要被人瞧出自己不堪大用了,这厮原是个江湖骗子,哪里真有什么伏妖的本事,合计半日,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招,管它什么妖不妖的,毒晕了一把火烧干净便是。

    他掏出之前买来毒耗子用的砒霜,将之说成是什么让妖怪吃了就会显原形并且元气大伤的神丹妙药,但此事需一个妖怪“信任亲近之人”去投毒,众人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他却说由他去太危险了,待妖怪毒发之时,他还要上去补上那致命一击呢。

    于是村里人自然就想到了肖郎,紫舞本就是为他而来的,可见情根深种,就算阴谋被她发现,念着往昔情分,说不定还会绕他一命,这个任务他再合适不过了。

    肖郎骑虎难下,犹犹豫豫,想到紫舞腹中的孩子,终是不忍心,但架不住村里人苦劝哀求,说来说去不过是半妖之子与世不容,人妖殊途之类的话,村长妻子让他想着因紫舞而死的那么多村民,就不会下不去手了。

    最后肖郎还是带着毒药推开了破屋的门。

    此时的紫舞已是满脸煞白,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

    “肖郎,肖郎是你吗?”昏暗中,她听到动静,唤了一声。

    “是我。”过了半晌,肖郎方才艰难答道,喉咙像是被什么重物坠着似的。

    “你辛苦了。”他走过去,见妻子生产艰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紫舞的额头,那情状一如往昔,仿佛自她怀孕以来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紫舞抚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道:“你终于来看我了,便是再苦也值得了。”

    肖郎总是心有芥蒂,很快便将手抽回。

    紫舞愣了愣,抹着泪问道:“村里的人...怎么样了?他们...他们还好吗?”

    肖郎的表情一滞,背过身去不愿见她,紫舞想张口解释些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你这些日子无人照顾,应该是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吧,我去给你煮些粥。”二人沉默片刻,肖郎终于战战兢兢地切入了正题。

    紫舞微一点头道:“好。”

    过了一会儿,肖郎端来一碗粥,递到紫舞面前,手抖如筛糠。

    紫舞接过来道声:“谢谢。”刚要放到嘴边,肖郎突然大喝一声:“等一下!”

    “怎么了?”紫舞抬头看着他。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手里的粥“哐当”一声打翻在地

    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紫舞的身下涌现出无数白丝,缠成一个茧子,越织越大,将她整个人抬了起来,白茧被血染红,开始微微伸缩,里面好像孕育着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似的。

    紫舞此时妖力全开,身体两侧生出触角,背上开出蝶翼,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随着她惨烈的一声尖叫,白茧从她身下脱落,与她分离开来,紫舞也因力竭摔到了地上。

    茧子“嗞”地一声裂开了,一个粉嫩的婴儿躺在里面,吃着手不哭不闹。

    肖郎虽然早已知道紫舞是妖,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他看着孩子不敢上前,心有余悸又有些不舍。

    但破屋外的村民却以为那声惨叫是肖郎得手了的信号,便依计开始放火。

    本已昏迷不醒的紫舞凭着最后一点母性的本能感知到了危险,微弱地睁开了眼睛。

    “肖郎,肖郎,外面怎么了?”

    “紫舞...”肖郎泣不成声:“紫舞,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看着外头冲天的火光,明白过来,哀怨道:“你...你不管我,也不顾孩子了吗?”

    肖郎还未回答,捉妖师便带着人冲进屋内,看到躺在地上的紫舞已是虚弱不堪,以为自己jian计得逞,得意洋洋起来:“来啊,这妖孽已经不行了,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一人一刀,送她上路。”

    紫舞显然没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一双泪眼只幽幽地挂在她的肖郎身上,少时在妖界,听族里的长辈说,来尘世走一遭,便是种下因果,如今心爱之人盼她死,活着也是无趣,便当是前世欠他的,今生还了。

    直到捉妖师说了这么一句:“还有那孩子,那孩子也是妖怪,也别放过!”

    长辈们常说为母则刚,紫舞幼时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却是明白了,她可以死,但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却不能让他都没有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一命呜呼了。

    “滚开!”蝶舞凝结全身之力,张开破碎不堪的蝶翼,这形态虽然只维持了一击,但已足以将这些孱弱的凡人打退,只有那捉妖师,想在村民面前逞能,以为紫舞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巴巴儿送上前,谁知紫舞即便不显出妖身,收拾他也完全够了,没过上一招,捉妖师就被她掐着脖颈举起来。

    不过他反应还算快,在被擒住的前一刻大喊:“快抓那孩子!”

    村长之女不知所措地抱起孩子,捉妖师一看有保命符在手,兀自叫嚣起来:“你的孩子现在可在我手上,还不把我放了?!”

    众人虽然觉得此举有些卑劣,亦不敢懈怠,本来他们的目的就是击杀紫舞,谁知道她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还不快放了我!”捉妖师一边喊一边蹬腿挣扎:“你厉害,但这娃娃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紫舞心念一动,手松了一下,捉妖师便挣脱出来,喊道:“给我上啊!有这崽子在手,不怕她不就范。”

    蝶鳞如粉尘一般散开,氤氲如烟,迷雾中紫舞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软。

    “不好,这妖怪使毒!”捉妖师反应过来。

    紫舞尚未动作,便觉得背上一凉,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身子,在腹部洇出一抹鲜红,回头一看,肖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脸凉薄。

    她闭上眼,凄然一笑,这一世终究是错付了...饶是她再厉害,也挡不住亲近之人的背叛。

    等紫舞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黑的山洞之中,她低头查看自己四肢具在,一下反倒迷糊了,这是什么地方?她不会是已经去冥界报道了吧。

    不对啊,她没有乘冥河忘川的摆渡,没有过奈何桥也没有喝孟婆汤,怎么就死了呢。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马上就想到了她刚出世的孩子。

    他甚至还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紫舞心急如焚,急忙跑出洞外,当头烈日让她彻底清醒了,这是人间,她没有死。

    她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走到一半体力不支,从山坡上滑落下来,摔得她满目金星,直滚了好久,才撞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紫舞喘着气,靠在树上休息,这时一老一青两个猎户打扮的人走过来。

    老猎户道:“姑娘,你没事吧。”

    青年猎户好心将紫舞扶起,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掠过的一丝凶狠之意。

    过了一会儿紫舞站起身扬长而去,离开时已经恢复了五成的功力,脸色也稍稍如常,不似之前一般死灰枯槁。

    身后,她刚刚靠着休息的那棵树旁留下了两个人形的白茧,弓箭撒了一地。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夺取凡人的生命来提升功力,但只要一次便是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紫舞回到家中,见肖郎并不在家,只有肖老夫人还一如往常缠绵病榻,老夫人本已昏昏欲睡,迷糊中看到紫舞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娘,多日不见儿媳很是挂念,这大半个月不知娘是否安好?”紫舞的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老太太对这个媳妇刻薄惯了,心里虽然害怕,嘴上依旧不停地诋毁她:“呸,谁是你娘,你这个天杀的妖精,你怎么还没死?”

    紫舞原本不打算迁怒自己婆婆,毕竟她常年卧病,村里人想毒杀烧死她也好,想拐走她的孩子也好,与老太太应该没多大关系,但肖老夫人的谩骂让她想起了这些年自己做小媳妇忍气吞声的窝囊,瞬间就激起了她的怒火,凑到老太太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个老货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

    她阴晴不定,形容癫狂,声恶气冷:“自从我嫁到肖家,一直安分守己,对你也是尽心伺候,尽管你挑三拣四,百般刁难,我也只当是你这个恶婆婆看不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为了肖郎,我忍了这么多年,扪心自问未曾亏欠过你们,可是你们呢?你们居然要我的命!”

    她在床头踱来踱去,发泄着自己经年累月的不满。

    “我问你,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你说啊!你们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你们敢动他,我让你们整个村子都一齐陪葬!”紫舞见自己婆婆半天不作声,回头了她一眼,却见肖老夫人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珠上翻,眼白多过眼黑,右手举在空中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紫舞双手抱胸,哂笑着看着她那折磨了她多年的婆婆受苦,她在村里生活时一直是素颜布衣的打扮,还以妖力掩饰妖容,看上去真如普通村妇一般朴质无华,但此时的她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冶之气。

    “你想说什么?”紫舞挑眉问道。

    肖老夫人指了半天,才缓上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儿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才会娶了你这么一个妖怪,你是妖怪,你的孩子也是妖怪,我告诉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对付不了你,还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吗?!”

    紫舞闻言一阵气血上涌:“你!那只是一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说我是妖,但你们的心肠明明比我还狠,说到底,他终究是肖家的骨血...”

    “我,我呸!”肖老夫人的气息更弱了,吐几个字,便要喘一下:“你,你滚,肖家,肖家没这种子孙,我若,我若认了这孽畜,死,死后再也无颜面对肖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举在半空的手垂了下去,眼看着是要一命呜呼了。

    此时的紫舞虽然不如之前从善入流,但眼前的人到底是自己的婆婆,突然离世心中还是有些惊讶和彷徨,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是断了气。

    偏生在这个时候,肖郎推门进来:“娘,药我给你熬好了。”接着他看到紫舞,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见她立在床边,而床上躺着的肖老夫人好像已经没了反应,连忙扑上去哭喊:“娘!”

    “你!”他转头一脸怨毒地看着紫舞:“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看到这里,夜漓暗自叹了一口气,都是受命运捉弄的苦命人,这误会怕是说不清了。

    果然,肖老夫人死了,紫舞也彻底疯了。

    从小妖族长辈便叫她不得与凡人亲近,不得诛杀同族,也不能残害凡人,更不能以吸食二者精元修炼妖术,这是妖族大忌,也是一条不归路,如今她都做了,也就不差什么了。

    紫舞癫狂地冲出去,到处找她的孩子,此时正逢春耕,村里的人都在地里忙活,看到紫舞具是惊恐异常,仿佛他们仍旧在噩梦之中没有清醒过来,她见人就问,不答便杀。

    在村子里转了几圈,好像能杀的活人都已经杀尽了,但紫舞并没有感到解脱,心中的愤恨反而越燃越高。她走回肖家,看到肖郎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的尸身,身旁的地上挖了一个大坑,他显然想要将母亲埋了,但又不舍得放手,欲哭已是无泪,只是一脸痴傻地喃喃道:“娘,娘你别怕,你生我养我一场,肖儿这就来陪你了...”

    但紫舞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死了,她蹲下来,推了肖郎一下,将肖老夫人的尸体拨弄开,肖郎见娘亲的尸体滚走,便要扑过去,被紫舞一把掐住了脖子。

    “我的孩子呢?”她手上力道不松,但表情却不在像刚刚那般肃杀,反倒似涌起无限温柔:“肖郎,相公,你告诉我,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但她刚刚杀了太多人,即便收起歹意,也已经掩藏不了身上的血腥气了。

    “你说啊!你快说啊!”紫舞见肖郎目光涣散,神情木讷,精神好像经不起连番打击,已经彻底奔溃了,开始着急起来,但终究不舍得下狠手,只能拼命摇晃他的肩膀,好像能把答案摇出来似的。

    肖郎忽然笑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命门正被人掐着,拍着手大笑:“死了,哈哈哈哈哈,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