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见你是青峰
“庄二爷,我本是府上的客人,来凑个热闹的,您先忙。”陈子墨可以出手,只是他觉得没必要。 庄玮辰却说:“朋友,伞不错,可否借在下一用。” 陈子墨略一思索,看在自己老师的客居在此的份上,轻轻点头,收伞。 如鬼怪那人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拿到这克制自己鬼火的奇伞,于是cao纵着骨架拦截庄玮辰的来路。 庄玮辰双臂一展,直接纵身腾入半空,宝剑射出,一道青光将那具骷髅扎在地面。陈子墨看了这身拔地而起的轻功也暗自叫好——寻常习武者多半要在平地上助跑几步才能才能驶入空中。武艺高超者,可凭借风力而行,但也几步之间便要寻物借力,用其反作用再辗转腾挪。所以轻功不是凭空而来的巫术,要不然左脚点右脚右脚点左脚也可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陈子墨将秦淮伞投向半空的庄玮辰,后者脚尖“哒哒”点了两下伞骨,让伞尖朝下伞柄朝上。 那人衣袍张开,一大团鬼火如炮弹般砸出来。 庄玮辰脚尖触到了伞柄上的机关,彭地把秦淮伞张了开,啪呲一声撞上那鬼火。 此时庄玮辰一袭青衫在月光下衣袂飘飘,他脚尖点在一把向下撑开的伞柄末端。伞面秀美,金丝在绸子上绣满了襟秦淮河畔的风光。而这风光,在幽幽的绿火里不损分毫。这一人一伞,正从半空中慢慢地飘下。 “呵哈!”那人见骷髅骨架被钉在地上无法脱身,早已弃了cao纵的梭子,一扬骨鞭,劈头盖脸地朝着庄玮辰砸下。 哗啦啦啦啦啦! 一串白光击中骨鞭,将其推向一旁,而白光的另一端,被庄玮辰握在手中。 伞落地,庄玮辰依然站在伞柄上,此时大家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竟是一折册子,那白光,是折叠在册子中的纸张。 “不若如来卷?”那人虽是问句,但并不想要答案,因为他自己已经做了确定。 陈子墨也没想到,竟然在这,误打误撞地见到了“不若如来卷”。 话说当年,苏州府有位名人叫三七少爷,他这一生爱过四个人,为她们分别写了四本书:问渠哪得卷、樊阳花开卷、梦里不知卷和不若如来卷。每一卷皆有一句题头,不若如来卷的题头是——我见他人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峰。 “哈哈哈。” 四面八方。 “哈哈哈。” 传来令人悚然的笑声。 “哈哈哈哈庄二少爷今日果然出了塔。” “果然带出来了‘不若如来卷’。” “哈哈哈哈。” 还未见人,其笑声已令人色变。 嘎吱嘎吱派那人却神情一振,回头望向塔楼,疾跑两步飞身跃上。众人看清,那上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人,也如夜里的蝙蝠,也如墓中的鬼魅。 “亭长。”先前与庄玮辰对战那人此刻恭敬地站在这人一侧。 “嘎吱嘎吱派共占十三处墓地,每地有一亭,每亭有一长,不知阁下是哪一位?”庄玮辰虽站在塔下抬头说话,但却没有人感觉被他仰视,相反,你此刻还是感觉他站在高高的青山之上。 “能被青峰剑庄二少爷问话,是鄙人的荣幸,在下望骨亭亭长。” “那不知嘎吱嘎吱派,来到鄙陋室,有何贵干。”庄玮辰叹口气,问道。他的身型那么挺拔,他的面容那么忧郁,他的语气那么垂怜。让人听了,不禁替他惋惜,也不忍心拒绝。 “十七年前……”望骨亭长开口,声音倒是沙哑,那么之前那一圈笑声便不是他发出来的,那么嘎吱嘎吱派的人,应是已经埋伏在了周围。 望骨亭长开口十七年,但是故事要从二十二年前说起,那时庄玮辰才二十一岁,还未娶妻,也为生子。那一年,他去了苏州府,是去相亲的。 对方也是文韬武略的世家,庄玮辰提着礼递了帖子进了正门。进门以后进门后坐进了一顶松木的小轿子,被人抬着走过曲曲折折的池上平桥,那是一年夏天,池塘上铺满了缎子似的荷叶,或含苞或盛开的荷花像苏州绣娘手下精巧的锦线。 突然咣当一声,一块玉石镇纸破窗而出,哗啦一声,掉进池塘。 “我不要相亲!”是个姑娘,在屋子里大喊。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嫁给三七少爷!”姑娘继续嚷道。 “住嘴!”来自长者的怒吼,“姑娘家家如此不害臊,张嘴就是喜欢谁谁谁!被外人听了去,慕容家的清誉全被你毁了!”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嫁给常州那小子!常州到苏州,骑马起码也要半个月。”姑娘的声音变低,成了撒娇,“那我想爹爹了怎么办呀。” 庄伟辰的轿子落在亭子里,已听不见两人的低语。少顷,慕容家主,也就是刚刚说话的长辈,迎面走来,与庄伟辰互相喝茶寒暄此间不提。 庄伟辰在苏州居住了数日,临行那天,忽闻三七少爷宴请宾客,江浙一带有名望的世家无需请帖,持家徽信物等便可入府。庄伟辰当时也少年英气,想起那日慕容姑娘的话,心里生了一教高下的气焰,便吩咐下人备车去了。 有一种缘分,叫做见君误终生。 …… 五年后,庄伟辰一骑白马飞离苏州府,从此住进青石塔,未再复出。 他进塔后,三七少爷来过一次,在塔前坐了三日,留下一卷册子,离开。 “十七年了……我们便算准了你得知三七少爷离世的消息后一定会出塔。”望骨亭长说道,“今日,我们来庄氏府,就是来拿那册不若如来卷。”
“要拿东西还轮不到你们!”说话间,一团火一般的红衣在空中旋转着飞来,红衣中嗖嗖嗖地射出一片红光,长了眼睛般刺向塔上嘎吱嘎吱派的二人。白骨长鞭一卷一扫,白骨钉爪一挥一拍,尽数格挡。 红衣不落地,站在屋檐上,在满院子的红灯下,骄傲如凤凰。 “娇娇姑娘……”庄伟辰苦笑道,“你果然也来了。” 那女子扑哧一笑,“咋们都这个年纪了,你还管我叫姑娘。” “愿来是慕容家,四十还未出嫁的老小姐。”使骨鞭的那人,阴阳怪气地笑着。 “我当年说了非他不嫁,那我此生就是不嫁,我虽为女子,一言也要驷马难追。不像你们嘎吱嘎吱派,做些挖人骨头刨人尸骨的不仁不义之事。就凭你们那缺德到家了老妖婆一样的主子,还想来抢三七少爷的东西,做梦去吧。”慕容娇说罢。 “你这泼辣性格和伶牙俐齿较之当年是一点没变。”庄伟辰难得地笑了。 “那就打吧。”望骨亭长吹了一声骨哨,四面八方露出了众多幽幽的脑袋。 “等一下。”庄伟辰却挥手。接着把地上的那把秦淮伞捡起,小心地合拢,弹去上面的灰,捧着走向陈子墨。 庄伟辰站在陈子墨面前,双手递上,“谢了,朋友。庄某虽不知在下来此有何贵干,但今晚是无法招待了。这场恩怨,若与贵客无关,还是抽身离去较好。” “你怎知我不会害你?”陈子墨轻声说。 “家母是妾,进门前也是秦淮的人,秦淮的人,都是好女子。能得到秦淮伞的人,想必坏不了。 陈子墨作揖,双手接过伞,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氏府。 鬼火与长矛,烧灼与刺痛,哀嚎与呻吟,在碧瓦青石的围墙里,交错得令人恍惚,恍惚间让人觉得这只是哪家请来的戏班子表演的折子戏。 可这江湖,不就是像那梨园么 一幕幕爱恨情仇轮番上演,谁又能真正走得出去,做一个戏外的观众呢。 就连他自己,也是别看看台上的戏子。 他回到客栈,看到睡成猪的朱允炆,替他掖好了被子。然后在客栈的回廊里,看见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凝神盯着沸反盈天的庄氏府的儿了。 儿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来人,放心地笑了。 陈子墨也笑了。 夜尽天明。 最后,到底谁,是谁心里的,那座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