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闲时入京帮花忙 茶楼偶然遇新友
茶楼门前挺立着的那棵垂柳在初春时节温热的风里微微颤动着,已将近正午,安静的巷子也随着一天中温度的上升逐渐热闹了起来,路边时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吆喝和叫卖声。对面簪花阁的漆花大门半开着,阳光透过门槛,在店内的木制展柜上雕上了金色的繁复花纹。 一位外着藏青色短衫内配淡紫色长裳的妇人抱着一盆半开的胭红色牡丹从中走了出来,对着门口驻足的行人叫到:“郎君可要给夫人买朵簪花?”那人沉吟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微微颔首作揖,说了声“不了”便快步离开了。 那妇人也不恼,轻笑了一声便又闪身到屋内去寻另一盆白色的芍药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褐色短衫的小姑娘抱着一小盆白色的芍药从半开的簪花阁里出来,将手里那一小盆花重重地放在门口一排放好的花盆旁边,随后直起她瘦小的身板,朝长街的西北面张望了片刻,随后又转身朝正在柜台前擦拭花钿的妇人问道:“阿芸娘子,花都已经搬到门口了,溪儿可以去对面的茶馆听话本故事了吗?” 妇人朝立在门口手指着对面茶馆的小姑娘笑笑,说:“去吧,至多去一个时辰就快回来吧。” 小姑娘闻言,转身就扎进小巷拥挤的人流中去了。 茶楼里面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茶楼里面是带着一点细碎声响的安静,外面的长街上则是夹杂着些安静的嘈杂。 葛鸦儿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找到了一个有点偏僻的角落站定,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试图看清楚远处说书先生的真容,可是无奈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个朦朦胧胧的轮廓剪影。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穿一件玄色的长衫,手上一块横木,声音激昂,抑扬顿挫。 “而那名叫采儿的女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与宫中御供的金线相仿的丝线,只叫婉娘按着分下来的图样子加紧缝制袖口处的花纹”...... 葛溪儿不自觉听得入了迷,茶楼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店里热情招呼的伙计的呼喊声都渐渐远去了,耳边和眼前都只剩下故事里江南烟雨朦胧的画面。此时江边青石旁两个女子浣衣已毕,各执起自己的一个装满了粗麻布衣服的竹篓,相携着向不远处的茅屋走去。 她们本是京中衣坊的绣娘,因绣工出众而被选中去为前朝宫中的贵人们缝制中元祭祀大典所需的吉服,而就在她们已经绣完蟠龙的上半部分时,宫中突然来人说由于宫女粗心弄错了吉服袖口的纹样,希望能重新进行缝制。由于御制的金线已用去大半,若此时拆去旧线重新缝制,则多半不能绣完金线就会耗尽。只是她们见来人和那犯了错的宫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便决心尽力帮她。她们去问了尚衣局的掌事是否还有余下的丝线可用,得到的结果却是金丝线以年供制,且由于贵重,大都用来缝制类龙型纹样,她们手上的是今年的最后一批金线。无奈之下她们又遍访市井,从布庄到纺厂,终于在一位西域商人处寻得一批金线与之前御制的那批极其相似,可以假乱真,于是她们决定用这批金线进行缝制...... “此乃大义也。”一个模仿书生讲书语调的稚嫩童声在溪儿耳畔响起,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葛鸦儿脑海中的故事演绎,她这才从绮丽的遐想里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去,一个看起来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站在她身侧,一脸专注。她身穿新绿色半臂配一条鹅黄色长裳,挽了双丫髻,两髻上分别簪着一簇淡黄色海棠花。
溪儿心想:她衣服所用布料光亮顺滑,不似是寻常人家的棉麻,该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我大抵是不能招惹的,只默不作声就好。 而就在这时,那女子却开口道:“采儿和婉娘虽身份平凡,却有巾帼之风,令人佩服。meimei看你听得认真,你也喜欢她们吧?” 溪儿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儿都是她邻里间描述的那般高贵而难近,是不会同她这样人家的孩子有任何交集的,震惊之余,她顿了顿,有些怯怯地开口:“喜欢。她们那样慧颖而有勇,明知是飞蛾扑火似的局面,却因在那个无名宫女身上看到了曾经低微的自己,或是看见了民间疾苦的一点映像,便生出怜悯,最可贵的是,怜悯在她们身上化为了力量。” “小女姓韦,名敏儿,唤我敏娘便可。余自幼生于高墙大院,不识民间疾苦,不及meimei所见周到,若meimei不嫌弃,我们可结交为友,常来往同游。meimei意下如何?” “小女乃葛家溪儿。只我家住长安城外,属郭外之郊,若jiejie不嫌弃小女身份低微,也可常来往之。”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 屋里面叮铃当啷的声响混杂着人们的杂谈声和伙计热情的问候从茶楼的角落缝隙里面冒出来,成为了巷子里人生活的底色,多年以后,当茶楼的招牌已经被岁月风化的看不清字迹,雕花和刷着红漆的门楼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时候,人们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从前是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