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崎岖不平的路
长谷川介在这家料理店的工作，是洗碗工兼切菜员，只有闲的时候才会切菜，平时他的工位都在洗手池边，弯腰去清洗料理店的餐盘，时薪八百円，每天工作十小时，一个月休息四天。 这样算下来，工作一个月的收入税前是二十一万円不到，而扣掉税费后，能实际到手的仅有十七万円左右，这点钱想在东京生活下去，必须要一年到头的不停工作，无论刮风下雨、生病难受，都要工作、工作、再工作。 六月份的气温已经升上来了，后厨的温度更是地狱般的炎热，长谷川介弓起身子，几乎是脸贴着池水，双手青筋绽起，一刻不停地用抹布清洁着餐盘。 他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已经呈现出异常的白色，这样的工作要从下午四点持续到凌晨两点，中间只有十五分钟的吃饭时间，好在饭是不用掏钱的，又能省下一笔。 而周围的员工怎么看他，长谷川介早就无所谓了，以前还有上了年纪的客人，认出他年轻时演过一些电影角色，这几年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他似乎已经被时代所遗忘，丢弃在这个角落，再也无人问津。 可是，哪怕洗盘子的时候，长谷川介也一直在琢磨昨天晚上电视里的剧情片段，想着如果他来演出，会用怎样的语气、表情、姿态来表演。 早年时他对着出租屋的镜子挤眉弄眼，表演的痕迹很重，而现在，哪怕今天下午只是在试镜前半个小时得到剧本，他也能不着痕迹的饰演出大和田常务的形象，这大概是自己这三十年间，唯一的收获吧。 忙碌到凌晨两点多，他才步行到火车道路边上的两层廉价出租屋，他住在二楼，要踩着生锈褐红的扶梯上去，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一过程愈发的痛苦。 “噔，噔，噔！” 爬上二楼后，长谷川介呆立了一会，在他的房门外，有位白天见过的年轻人，似乎是在等他。 “晚上好，长谷川先生。” 渡边枫收起快没电的手机，终于等到了正主，如果手机彻底没电，他会改日再来拜访。 “您是，《半泽直树》的编剧渡边君吗？” 晚上的视线不太清晰，长谷川介愣了一下后，不太确定的问道。 “是的，方便进屋谈一谈吗？关于我剧本的角色，大和田常务。” 渡边枫礼貌的请求，长谷川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后的出租屋，并没有这套廉价出租房外表那样破旧，墙上重新贴了淡青色的卡纸，地上的榻榻米虽然老化了，但经常被清洁过，屋内的空间仅有二十平方不到，容纳了卫生间和厨房，起居室和客厅融为一体。 “实在没什么能招待您的，茶叶可以吗？” 长谷川介很久没在家接待客人了，他找出两个玻璃杯，用开水冲洗后，各放入一把超市里打折购入的茶叶。 “好的，谢谢。” 渡边枫在榻榻米上席地而坐，接过长谷川介递来的茶水，开始交谈正事。 “长谷川桑，我看过您的表演，觉得大和田这個角色，还是您来扮演比较好。” 渡边枫是来劝长谷川介坚持下去的，至于本多胜和福泽监督那边，他会开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不是应该选定了吗？通常这种配角，不会再选第两次的。” 长谷川介低下头，用细若如蚊的声音，回答着。 “《半泽直树》是我亲手创作的作品，它本来是职场人的一场梦而已。长谷川桑，你的梦，还在吗？” 渡边枫在等待的时候，通过手机了解过长谷川介的生平，年少成名的电影明星，在六七十年代主演过不少角色，受到大学生的感召后参与了一系列的运动，事后被艺能界没有指名的私下封杀，至今正好三十三年整，他也五十七岁了。 梦吗？那种昂贵的东西，我还有吗？ 被问到痛处的长谷川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虽然一直没有放弃去试镜的行动，但梦这种东西，似乎早就不见踪影了，更多的只是一种执念。痛苦的漫长的执念，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隔三差五的去需要合适演员的剧组表演一番，得到的永远只有让他回去等待的通知。 “可以了，长谷川桑，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业界已经封杀你了，演技再好，也不会用你这种演员的。” “这人谁让他进来的？保安，把他轰出去。” “老老实实的回老家工作不好吗？在东京生活很困难的吧，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过活，我这里有点钱，拿去回乡下老家养老吧。” 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在长谷川介的脑海中回放，有劝说他放弃的，有对他厉声呵斥的，有可怜他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便是，认为他长谷川介的演艺生涯已经结束了。 渡边枫的话语，如同叩响门扉的回声，将他冰封的心，一点点地，毫不留情地撕开。 “还有，我还有梦，要成为岛国的实力派演员，而不是…不是，每天洗十个小时的盘子。” 长谷川介感觉到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也许以前也有，但此时此刻，它跳动的格外强烈，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那就好，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帮助你的。” 渡边枫听到他的回复，肯定的对他说道。 “您为什么要帮我呢？我这种人，不是麻烦吗？” 在渡边枫临走前，长谷川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他想不通的问题。 “我前面说过了，《半泽直树》是我的作品，如果没有足够出色的演员，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血。” 渡边枫给出解释，真实的目的，只有他自己明白。 “好了，我明天还要面试演员，再见，长谷川桑。” 他向长谷川介告别，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拜托了，渡边君！ 长谷川介这三十三年间里，从未如此的相信一个人，他从渡边枫的身上感觉到的，是与其他或冷眼相待、或恶语相向、或沉默不语的岛国人不同的感觉，那是一种向上的力量，温柔的向上的力量，如漫漫长夜的启明星，照亮了他前方的道路。 那路仍是崎岖不平的，只是他已不再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