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壹章 少女的羁绊
毛衣确实穿了，但掩饰也确实在掩饰。 女性性征的发育是拦不住的，即使只长了一点点，也会让蓝曦的胸肌变得不像男人那样硬朗。而且为了确保自己看起来是个男人，蓝曦也早早就开始束胸了。 “你也怕冷啊。”少女舒了一口气。 说实话，蓝曦也不知道在自己没来得及解释的那一瞬间，这姑娘想了些什么。 不过，这一拳可不轻，自己险些没能站稳——毕竟是一个能拉得动弓的女汉子，要换做普通人，这一拳下去估计得躺地上半晌。 “那该我问你问题了，”蓝曦简单用手掌贴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调整气血运转，“你在追月獒的巢xue做什么。” “治病。”少女如是答道。 “治病？”那只獒王确实是病了吗？怪不得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精神。 “我家在百山丛的另一端，也就是你们青山镇的人常说的东边的小镇——紫叶镇，”少女娓娓道来，“我的母亲是兽医，父亲是守林人，以前的百山丛都是一片和谐，动物们在守林人们的引导下不会袭击过往的商队和行人，我和这窝追月獒的孩子们也都是一起长大的。” 这样一来，她站在野兽那边，就说得通了。 不过蓝曦注意到，她的言辞中断定这百山丛的野兽是不会随便袭击路人的，既然有守林人这一职业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猎人介入呢？ “所以你讨厌猎人是因为什么？单纯是因为他们站在你父亲——守林人的对立面吗？”蓝曦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的......百山丛已经没有守林人这个职业了。”少女的眼睛里刚因为回忆过往有一丝光芒，听到蓝曦的话语，眼神又一下子暗淡下来。 “没有守林人了？只有猎人了？”蓝曦愣住，“意思就是，现在百山丛的环境只有靠暴力镇压才能解决人兽间的矛盾了是吗？” “没错，自从百山丛的深处诞生出‘凶兽’的那一天起，守林人就频繁遇袭，山路也因此变得十分危险，不得不由猎人接管这篇区域，击退野兽的袭击，”少女点了点头，“但是，你要相信我，这些追月獒，是没有受到那只‘凶兽’影响的，不是该杀害的对象。” 蓝曦看着她，她的眼神却有些闪躲。 为了保护这些和自己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追月獒，撒了谎吗——拙劣的表情出卖了你。 但是，她的谎言是哪一句呢？ “好吧，我的问题先到这里，接下来该你问我了。”蓝曦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会进入这个山洞。” 少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蓝曦，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因为......借了猎人的悬赏来歼灭这些追月獒啊。”蓝曦实话实说，尽管知道实诚的回答一定会触及少女的雷区。 “你们青云门不是正义之师吗，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少女的声音不大，但字里行间都是对面前这个少年的控诉，“你能进入到这里，还惊动了其他的追月獒倾巢而出......来的不止你一个人，对吧——一批人引蛇出洞，由你来直捣黄龙。” 蓝曦没有回答，因为无需回答，这就是他们的作战方案。 “所以，你们是来杀它们的，即使在这里和我好生说话，也只是拖延时间吧，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会将它们赶尽杀绝......” “对吧！” 少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把揪住了蓝曦的衣领。 蓝曦只是看着她，依然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正义之师为什么滥杀无辜？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就没有善良的野兽吗！为什么！为什么！回答我！” 蓝曦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揪着自己。 见蓝曦依然无动于衷，少女气上心头，甚至对着蓝曦打出一拳。 “咳！” 他没有躲。即使这一拳力道不小，蓝曦被打得有几分昏厥。 但这一拳下去，少女也没有再说什么，没有再做什么——看起来自己打了他一拳，实际上是对方让着自己打的，即使对方什么也不说，当场杀掉这里所有的追月獒，自己也无能为力——但他现在在挨打。 少女从冲动中缓过神来。这个人，或许和她想的，确实不一样。 “冷静下来了吗。”在少女缓缓松开自己衣领的时候，蓝曦终于抹了抹自己的衣领，开口说话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后退一步，和蓝曦重新拉开了距离。 “你说这些追月獒是无辜的，那你知道它们袭击人类商队的事情吗。” “什......什么......”少女一愣。 “虽然我对猎人的印象也不太好，但他们既然是如你所说，接替了守林人，而且还把通过这里的商队保护得不错，那么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是嗜杀成性，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 蓝曦看向少女，她显然被自己的这个消息所震惊。 不，不是震惊——看起来更像是在逃避。 “你知道的吧，袭击商队的事情。”蓝曦强调了一遍。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少女再次退后一步，无助耳朵，疯狂地摇头。 “既然它们袭击了人类，那么即使我不接下这个委托，也会有更加穷凶恶极的赏金猎人来清除这些野兽，而且对阻碍任务的你也不会像我一样客气。” 蓝曦继续开口，打破少女的幻想。 “我......我知道，对，我知道的，但是我怎么知道是它们袭击了......” 少女的眼角渗出眼泪，然后扑向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王”。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去袭击人类的商队啊！” 蓝曦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少女不断拍打着那只追月獒毛绒绒的躯体，那庞然大物也轻轻抬起爪子抚摸着她。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蓝曦叹了口气，“你的母亲是兽医对吧。”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只大家伙一个劲地哭。 “身为十二猎人的丑先生和我说了一些其他的情报，让他十分疑惑——一般来说，野兽们袭击的商队一般是运输食物和珍贵材料的，但这些追月獒袭击的却是载着草药的车队，说明它们是闻到了草药的气味才发动袭击的，”蓝曦努力吸了吸鼻子，“为什么食rou的追月獒会袭击载着草药的车队呢？本来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看到病危的雌性追月獒和身为兽医女儿的你之时，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它没有让其他孩子去袭击商队，”少女艰难地站起身来，直视蓝曦，“它和我一起长大，知道袭击人类的下场会是什么。” 蓝曦也看着她清澈的眼神。 “我相信你。”蓝曦微微颔首。 一个病重的“王”，没有威慑力，也不会让自己的同类干出这种事情。 “都是我不好，我的医术太差了，只能用草药维延缓它病情加重的速度，可是即使效果不显著，其它孩子也相信我能够治好这只追月獒，”少女握紧拳头，“我回家补充草药的时候，就听到了商队被袭击的事情，起初我觉得没什么，但是我回到洞xue发现多了许多草药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这些孩子了。” 蓝曦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刚才的狂躁，刚才的悲伤，原来都是她一直欺骗自己所压抑的情绪的爆发。 她是一个虚假的救世主，但她的子民们为了她带来的那微渺的光芒，触犯了边界，甚至献上了它们的生命。 只是为了挽救这只堕落的“王”吗。 还是只是回应这位“救世主”的期望呢。 “追月獒的族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使族群之主的争斗总是在雌性中间展开，但在‘王’的哺乳期，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生争夺新位的战斗，族群也依然要听从‘王’的号令，但是这只追月獒病危发不出号令来，手下的这群追月獒为了它的治疗，就擅自作出了那样的行动。” 是这样么。蓝曦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獒群为了它的病态奔波，为什么它病危之时也依然能够身处王位，这一切都是残酷的法则中间，一丝微不足道却又融化兽性的温情。 “我一直麻痹自己，不相信是它们袭击了商队，它们也没有要告诉我事情的意思，我便权当是它们在野外采来的草药，”少女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可是我知道，那些草药里面，有几味药根本就不可能在百山丛的环境里生长。” “我知道是它们袭击的商队，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不是你，就是其他的猎人。” “我已经做好了和它们一同进退的准备，可是......可是......我还是想求求你，我改变不了这一切，或许你们引出去的兽群再也回不来，但请你，放过剩下的孩子们......” 说着，少女跪在了蓝曦的面前。 蓝曦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回应。 是吗。 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追月獒的病治不好，袭击商队的野兽就是陪自己一起生活的伙伴，袭击的后果很快就会降临在“无辜”的它们身上。 她从一开始就清楚，也明白，面对能够覆灭追月獒群的人，自己想保护它们的行动就如同螳臂当车。 即使是这样，獒群依然为了微小的希望奔波。 即使是这样，她也依然想和自己的朋友站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即使是这样，她也依然在眼中只有悬赏的猎人面前，寻求最后的希望。 “外面快要下大雨了，暴风雨，雷声你也听见了吧。” 蓝曦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和少女平视。 “唉？”少女脸上的泪痕依然十分显著，但表情不再悲怆万分。她看着蓝曦温柔的笑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既然我已经把所有袭击商队的追月獒都歼灭掉了，任务应该也算完成了吧。”蓝曦说着，若有其事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追月獒，再看了一眼蓝曦，表情舒展开来。 “等我照料完这孩子，我也会离......” 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 蓝曦感觉不到是什么，但周围确实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而少女愣住，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的最后一次响动。 那个熟悉的东西，陪伴了她许久的东西，她为之守护了一生的东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只卧在洞窟中央的追月獒。 它闭上了眼睛，永远闭上了眼睛。 心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