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伍章 无缘的约定
“单买有标价，转盘两文钱一次。”老人家看到蓝曦走过来，迅速用旁边的抹布擦干净了转盘上残留着的润滑油。 “当然是要转盘了，这才是乐趣所在嘛。”蓝曦笑着，从兜里摸出两枚铜钱，放到了老人的手心里。 “少侠面容俊美，声音倒是和我这老人家差不多，也真是少见。” 老人家对于蓝曦外貌和声音的反差并没有感到特别震惊，只是微微调侃了一句。 “不必在意，您也能看出来我是青云门中人，虽然声音如此，但作为皆是至善至正。”蓝曦也微笑着回应，虽然老人给出的反馈不完全是正面，但对比起那些听到自己声音就退避三分的人来说，老人家的态度已经是十分和蔼了。 蓝曦看着转盘，眼前浮现出以前母亲带自己逛集市的景象。 “曦儿，想要这个糖画？”青霜看蓝曦儿赖在糖画的摊前挪不开步子，微笑着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对啊，这些图案好好看，而且是糖做的，肯定也很甜吧！”蓝曦儿笑着，将脸凑近那摊子前用于展示的糖画。 “那就买一个。”青霜也跟着笑了。 ...... “少侠，怎么手指悬在转盘指针上这么久却迟迟未动啊？”老人家看着蓝曦发呆，出言提醒道。 “抱歉，走神了。”蓝曦尴尬地笑了笑。 “无妨，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等着，”老人倒是不在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吧？的确啊，老夫卖这糖画许多年，来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小孩子们也都愿意尝那些五彩缤纷又甜蜜蜜的新点心，我这单一色调的糖画和不讨喜的绘画风格，没多少小孩子喜欢咯。” 蓝曦看着眼前的老人，他面上的皱纹能读出沧桑与慈祥。 是啊，一切都在变化，糖画的画工虽美，但大商户的点心花样更甚；糖画的麦芽糖虽甜，但白糖的调制品也不逊色于此。 这样街边的小摊贩，也会越来越少吧。 在这个越来越繁荣的国度，或许集中化的商业模式才能让繁荣延续下去。 可是...... 蓝曦差点又陷入无意义的思考中，他赶紧挥动手指，转动了转盘的指针。 呼噜噜......指针在木制的转盘上滑动，发出充满回忆的声响。 “是凤凰！” 蓝曦看着指针停住的位置，眼前一亮，还忍不住拍了一下手掌。 “少侠真是童心未泯呢。”老人家笑起来，手上同时也不闲着，从锅里取出舀了一勺的麦芽糖浆，开始在那张铁板上作起画来。 蓝曦的眼睛也紧盯着老人的动作。 熟练的手艺，精细的控勺，看着老人制作糖画的过程，就像是看一位画家绘制旷世的巨作一般，从过去，到现在。 左晃，右摇，上抖增厚，掠过勾廓，勺子在老人的手中就像一只画笔，在这块铁板上笔走龙蛇，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真漂亮啊。”蓝曦忍不住赞叹道。 过去自己在转盘抽到的有不少是鸡、鼠这类的小动物，凤凰这样又大又精细的糖画，蓝曦还从来没有抽到过，而那时候为了给母亲省心，也不会动心思花钱去买一只。 但无疑，只有在这糖画手艺人勾勒他们招牌的“龙”和“凤凰”的时候，他们付诸着数倍的热情，就像是对待自己最亲的孩子一般。 “少侠，好了。”老人将绘制好的糖画做了简单处理之后，便将其立起来，用竹竿插好，递到了蓝曦的手中。 蓝曦像个孩子一样将凤凰高举过头顶，就像是自己手中托举了一只真正的凤凰一般，在向天炫耀着，仿佛下一刻它就要活过来飞向九天云霄之外。 老人看着蓝曦的样子，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你真像我的女儿啊。”老人叨叨着，不想还是被蓝曦听见了。 “女儿？”虽然蓝曦平时练的都是男人的功夫，全身上下阳刚之气不乏，但外表而言还是趋近于像女性，老人说自己和他女儿相像，也不见怪。 “是啊，我的女儿在猛虎镇饥荒的时候被她的母亲拿去换了粮食，我也是因此和老伴断绝关系，变成了一个孤独的糟老头子，卖卖糖画维持生计。” 老人额头的皱纹像波浪一样微微泛动起来，似乎在讲述着一个个悲惨的饥荒日子里的故事和境遇。 “您若是不介意，我或许可以帮忙，青云门的弟子在外应当帮助落难无助之人。”蓝曦不敢去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别乱说，我虽然是老头子，可还是有点手艺的，可不是什么落难无助的人，少侠还是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老人摆了摆手，一脸不悦，示意蓝曦离开。 “不，您至少，把她的名字告诉我，我若是在江湖上有日遇到了她，也好让你们见见面。”蓝曦坚持要管这件事，握着竹竿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少侠还是请自行离......” 老人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她叫锦瑟。” 蓝曦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少年在与蓝曦对视的瞬间，刚才一副严肃的样子突然也软弱了几分。 “你是？”蓝曦一开口，立马就把少年的魂拽了回来。 “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美男子，咳咳，”少年抹了抹额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是这老头的徒弟，我叫十弦。” “你这混蛋徒儿，插什么嘴呢，怎么能让人家青云门的少侠为了我们这种糠糟百姓浪费精力？”老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去，伸出手就要敲少年的头。 少年倒是没有要反抗的意思，闭上眼睛任由他打。 蓝曦马上上前一步制止了老人，“不用责怪他，即使您不给我任何线索，我也会留意和您相貌相近的女子的。” “少侠，请您还是不要为了我们这种市井小人费心了，徒儿他不懂......”老人还是不愿意把蓝曦卷进自己的家事里来。 “师父！”十弦看不下去了，“都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人家既然说自己是青云门的正义之师，既然他也有意思要帮你，为何不顺遂了人家的心愿呢？这样对您自己不也有好处吗？” 老人愣住，随后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开始掉泪滴。 “您这是......”蓝曦也没反应过来如何，方才那个态度强硬的老人，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潸然泪下了？ “师父他总是装模做样的，明明那么在意，明明赚了点钱就托路过的江湖人士帮忙寻找，就算钱打了水漂化作了那些酒rou之徒的一顿饭也毫不心疼，这样的事情，他持续了好久，像个傻子一样往外送钱，可遇到了真心想帮助他的人，却又装成这样无所谓的样子！” 十弦攥紧拳头，瞪着那个流泪的老人。 但那动作非但不是愤恨和不理解，而是同情与安慰。 “您......很想找回自己的女儿吧，”蓝曦将糖画拿到身前，“她也像凤凰一样美丽吧。” 少年十弦看着蓝曦眉眼展露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自己喜欢的人明明是锦瑟姑娘，怎么此刻会被一个男人所吸引？ 十弦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果然，美人都是模糊了性别的存在，常人不能直视。 “徒儿，你给自己掌嘴是做什么。” “臭老头，少管我！” 在二人拌嘴了几句之后，老人终于肯向蓝曦谈他女儿的事情。 “虽然我很想找回自己的女儿，但我更害怕某一日真的找到了她，”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年来总是委托江湖上的游人，表面上是为了找回女儿，实际上只是给自己一些心灵上的慰藉罢了。” “此话怎讲？”蓝曦好奇起来，为什么老人求女心切，却又向自己道出了如此矛盾的心理？ “在她被她的母亲卖掉的时候，我是不在场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什么伤害，也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在女儿眼里，我或许只是那个女人的共犯，是一个根本不爱自己女儿的父亲罢了。” 老人望向天空，几只孤零零的鸟儿在穹顶飞过。 “但是您是真心想要找到自己的女儿吧，赎罪也好，愧疚也罢，您是爱着自己女儿的，不是吗？”蓝曦伸出手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至少让她知道——哪怕她不相信也好，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她，世界不全是那个出卖自己女儿的恶毒的母亲，她还有一个千里之外等着她回家的父亲。” “少侠......” 十弦上前来，慢慢将蓝曦的手从老人的肩膀上挪开。 “您不要说了......师父他......” 突然间，十弦和蓝曦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向着蓝曦的方向发出了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嘶声力竭。 “少侠！请您，请您，请您，若是某日遇到了我家小女，请您一定告知她所有的一切，请务必......” “别......别这样！”蓝曦一只手还拿着糖画，单单一只手难以将老人强行拉起，一旁的十弦见了这场面也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来。 “我不求能再相遇，只求问心无愧......” 十弦迅速将老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但老人的口中还是念念有词。 “少侠，您不必太有压力，只需要......” 十弦还想说些什么，蓝曦却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会的，老人家，我会把您的女儿带回您的身边的——不管她在何方。” 流离的女子，无法解开的心结，柔弱的女子在这江湖中，连一片落叶都算不上，如果放弃找寻，父女俩永远不会再见面。 至少，身为青云门的弟子，要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和公道。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我与您在此约定。” 蓝曦说着，伸出右手，小拇指翘起。 “少侠......敢问您的名字？” 老人似乎已经伤心过度，无力再与蓝曦交互，换作十弦伸出右手，伸向蓝曦。 “我叫蓝曦。” 素昧平生的二人为了一个飘零女子的命运，勾指起誓。 曦。 在深邃的黑暗中，为苦难的人们带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