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嘉兴盐政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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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嘉兴盐政案 星流月转,夜风细细。 嘉兴府堂之上,五官齐聚,阁老蒋德璟、运使方以智、大理寺丞曾樱、刑部主事严起恒、吏部主事赖垓,一时间,威压全场,令堂下人犯皆惶惶不安。 潘朗已经的心理防线已经在一点点崩溃,嘉兴四大家于范邹潘,如今三家已经被捕,只剩平湖于家,恐怕也难幸免。 蒋德璟居于案前正坐,余者分列左右而坐。 “严主事,还是你来主审,本官旁听便可。”蒋德璟道。 见阁老发话,严起恒自然领命,他看了看堂中众人,目光锁定在了被抓回的陶明身上。 他别人都不想审,只想问陶明几个问题。 已经被摘去乌纱与官袍的陶明站在最前面,面对严起恒的那锐利的目光,他心中有些发虚。 “陶明,本官问你,架阁库可是你纵火焚烧?” 严起恒直接开口询问,陶明听后,明显一愣,然后面带讶异的摇摇头。 他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这时,他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当时他赶去架阁库调取文卷,可是刚到架阁库门前,大火便一下子窜了起来。 当时他只顾着着急,没有别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有些太巧了。 严起恒见陶明这般反应,他与曾樱、赖垓对视一眼,心中有磷。 架阁库,不是陶明故意焚毁,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个人又是何人指使,去焚毁架阁库,顺便嫁祸陶明呢? 严起恒又接着询问了陶明一些细节,便点点头,不再发问。 曾樱见状,于是拂手道:“都带下去,等候处置吧。” 听到曾樱的话,堂中的众人明显都愣了一下,堂下的范德善、潘朗、陶明、邹青云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 这还没审定呢,怎么就直接等候处置了? 有罪你也议一议啊,好歹让人两句。 一瞬间,潘朗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痛哭流涕地大声嘶吼起来:“为什么于家无事?为什么?” 平湖于家,是四大家之首,也是整个嘉兴十分有势力的家族。 这私盐的生意,当初就是于家一手组织,范氏、邹氏、潘氏都是后来一个一个被拉进来的。 这三家负责兜售私盐,而于家从各家抽利。 而于家,则是控制了盐场,为这三家提供货源。 但实际上,盐场这边,其实一直都是韩琪在具体管理,而陶明负责在韩琪与三家之间联络,于家,基本上什么也不用做。 于家,似乎在整个环节中无处不在,又好像处处不在。 潘朗见到最后,于家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公堂之上,这让他情绪爆发。 当初可是于家的人牵头,现在东窗事发,于家却能幸免,这让他心中极度不平衡。 面对陶明的发疯,范洪心中也忽然反应过来,微微张口,心中惊讶不已。 三家落水,独你于家抽身,休想! 堂上,蒋德璟面色忽沉,一言不发。 方以智也低头沉思起来,随后扭头看向了曾樱。 曾樱却是不以为意,命兵卒将所有人都暂时羁押在后院,并严加看管。 待堂上清静下来,曾樱起身走出堂外,唤来了几个京营把总,从他们手中要来了朱之瑜下发的捉拿名单,转身走回了堂郑 他将名单分给了蒋德璟等人,众人看了起来。 “嘶~这上面,竟然没有写于家!” “这是怎么回事?” “朱御史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都敏锐的发现,这份捉拿名单之上,可没有写平湖于氏。 曾樱自然是早就发现了问题,潘朗方才忍不住的叫喊,已经明了于家才是这一切最大的推手与组织者。 是朱之瑜疏忽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严起恒捏着名单,反复观看了几遍,忽然,他想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京营回报之中,提到了海盐县走漏了一人,工房典吏,于柏谷。 这个人,他姓于。 巧合?但在严起恒看来,一切的偶然都是有必然因素存在。 于家没有在名单之中,这个于柏谷也提前躲过了京营锁拿,这明,于家早就对此有所准备了,而且准备的十分周全。 可是巡盐御史朱之瑜忽然发难,这是没有定数的,于家难不成会未卜先知? 如果不是,那只能明,有人在给于家提前通风报信,这个人可能在朝中,且消息灵通。 严起恒顿时皱起眉头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 被朱之瑜扣下的那批私盐,是运往杭州的。 这么大的数量,如何进入杭州? 对方能这般有恃无恐的走陆路入城,杭州,一定有他们的关系。 如此一来,便也能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王氏商行能在杭州盐业一手遮这么多年,还能肆意哄抬盐价,扰乱秩序。 通了,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严起恒将自己所想,向众人讲述了一遍,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但同时也看到了于家的实力。 潞王监国不久,他们的手还是伸进了新组建的朝堂,实在是厉害。 内阁大学士蒋德璟当即唤来笔墨,亲笔修书一封,命京营快马星夜送往杭州内阁。 于家能早有戒备,定然是躲在朝中的这只老鼠透漏了京营动向。 精明的于家知道朝廷出动了军队,所以料想到了今日局面,早早就抹除了整件事中于家的身影。 曾樱也派人往秦驻山盐场联络朱之瑜,韩琪,或许没有交待清楚。 “若无铁证,咱们不好动于家。”盐运使方以智叹气道。 蒋德璟也微微点头,连他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于家家主,于英泰,是崇祯朝致誓吏部左侍郎。 “致誓吏部左侍郎,那还真是不好轻动。”曾樱闻言,感到了一阵头疼。 这吏部可不一样,是掌管官员考核升迁之事的。 也就是,吏部官员的人脉,可以深不见底。 像于英泰这样的吏部左侍郎,那更不用,被他提拔,受他恩惠的地方官员,想来不可胜数。 所以于家的耳目更安到朝廷之中,似乎也不是那么离奇了。 就在几人为如何拿下于家而犯愁的时候,严起恒却是别有想法。 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是在是谁烧了架阁库之上。 陶明没有假话,他没有时间,动机也不够。 他有一万种销毁文卷的方法,也可以提前很早就动手,没必要在当时点一把火,反而让他自己难以洗脱嫌疑。 架阁库又是机密重地,寻常人是不能随意入内的。 那什么人才能有机会进去呢? 严起恒一遍遍捋着胡须,眉头紧锁,他总觉得有一个头绪在脑中飘荡,但是他抓不住。 这时,曾樱的学生和儿子们抱着一叠叠文卷走入了堂中,这都是从各家抄出来的账册,蒋德璟准备让手下吏员详细核查。 看到这一幕,严起恒的忽然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目光一紧,心脏骤缩。 吏员,书办,经历司! 是他!是那个人! 景渠! 严起恒猛然抬头,看向了堂外经历司所在的方向,扶着椅子缓慢起身。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角在不自觉的抽动。 堂中的其他人发现了严起恒的异样,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了严起恒身边望着他。 “咱们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 “谁?” 曾樱与赖垓一听,都面色凝重起来。 严起恒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入微他们都是佩服的。 见严起恒这副状态,他二人都知道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蒋德璟与方以智也在座上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经历司书办,景渠!” “景渠???” 曾樱的学生,正在核对账册的阮旻锡惊呼起来。 严起恒看了阮旻锡一眼,知道他去过景渠的家,也与景渠接触过。 “他奉陶明之命,做伪账册,可以随时出入架阁库,提调文档。” “他也是经历司的老资历,受众人信赖,行事方便隐秘。” “所以,他可以做到提前在架阁库中,泼洒桐油。” “只有他,每日进进出出,不会受到怀疑与搜检。” “是他,烧毁了府衙架阁库。” 严起恒在堂中踱步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众人闻言都目瞪口呆,特别是接触过景渠的阮旻锡与陈泰。 曾樱也是难以置信,当即道:“可是景渠他把十分重要的账册交给了咱们啊。” 严起恒突然目光一凛,看着曾樱笑道:“寺丞怎么就知道他给咱们的,是真的账册呢?” 轰隆隆~ 外面的上传来了闷雷之声。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满堂俱静。 曾樱的半张着口,久久难言,大脑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经历司的见闻,景渠故意打翻了放满账册的桌案,想要试图掩盖什么。 这么来,他是在演戏? 那般作态,让他们以为是在保护真正的账册,以此来误导他们。 然后再利用阮旻锡,将一本做旧的假账册交给他们,这样他们会下意识的以为,手中的账册就是真的。 一旁的阮旻锡傻愣愣的站了起来,满脸愕然之情。 他也回忆起帘时追踪景渠的情况,陈泰要往门上探听,景渠却忽然打开了门,这明对方早就发现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将他们甩掉,还放任他们一路跟随至自己家宅,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 赖垓也有些懵,景渠只是一个经历司的书办,被陶明强迫账册造假,他烧架阁库干什么? “可他这是为何?”曾樱皱眉凝重道。 他实在不明白,景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按照严起恒的论断,那陶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时间,整个事情忽然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还有一件事!” “何事?” “嘉兴官仓府库中,消失的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了哪里?” “嘶~震生莫非觉得这与景渠有关?” 严起恒点点头,随即令候命的士卒将陶明提过来,一问究竟。 众缺即落座,关于景渠,陶明一定知道的更多。 很快,陶明被押到了堂中受审答话。 站在堂中,陶明一脸云淡风轻,似乎是看透了人生一般。 他双手垂于身侧,目视着前方,那曾经自己坐过的公案,吸了吸鼻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明,你曾吩咐景渠造假,可有此事?” “樱” “是为了掩盖府库中去向不明的钱粮吗?” “嗯?” 陶明忽然疑惑,严起恒见状,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曾樱心中一惊,难道陶明不知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不翼而飞了吗?这不可能! “去向不明?” 陶明奇怪的反问道,那日他去经历司检查造册入库的情况,问及今岁账册是否核算完毕,景渠没有答话。 他知道库中的钱粮或许与核算的数目对不上,以为是地方县署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有猫腻,便没有多想,吩咐景渠把差额全部安到太湖水师头上去。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嘉兴各县的庶务早就让四大家族掌控了,擅自克扣钱税粮赋,中饱私囊,陶明已经见怪不怪了。 特别是平湖于氏,每年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的数额相差巨大,以至于年年亏空,陶明不得不想尽办法填补府库的窟窿,造假账册,为他们擦屁股。 可是他可从没贪墨过府库中的一分一厘。 现在面对严起恒的询问,陶明心中有些惊疑。 “你......当真不知今岁上缴的钱粮中,有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向不明?”曾樱脸色铁青的问道。 陶明一愣,面色惊讶,连忙摇着头道:“这......这怎么可能?” “罪官乃是推官,代理府务,难以面面俱到,故而钱粮税赋皆委经历司打理。” “今岁各县上缴税赋,账册罪官是看过的。” “经历司也是核查点验过的。” “怎么......” 连番的辩解,陶明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脑中一道闪电劈开。 景渠! 严起恒看出来,陶明是真的不知,光看账册又怎么能知道实际情况。 也就是从这些钱粮税赋上缴到入库清点,最后登记造册都是由经历司完成。 那么,只有这个暂署经历司事的书办景渠,有问题了。 “难道是他监守自盗?”赖垓猜测道。 “现在的问题是,景渠是哪一家的人,而那些消失的钱粮又去了哪里。”严起恒强调了一下最关键的问题。
受审的陶明已经猜到,是景渠欺骗了他。 景渠高超的演技,不但欺骗了曾樱等人,也将他骗的彻头彻尾。 想到这里,陶明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他让景渠作伪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景渠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在这时,忽然有士卒来报:“启禀诸位大人,犯官许成奉有实情交待。” “带至堂下。”蒋德璟沉声道。 没一会儿,许成奉便被带到了堂中,跪在了陶明身边。 陶明斜视了许成奉一眼,眉头紧锁,眼中有些疑问。 “许成奉,罢。”曾樱出言道。 “回诸位大人,陶大人虽有过错,可他从未害命,还请饶陶大人一命!”许成奉跪拜磕头道。 “成奉,你这些干什么,休要胡言。” 陶明瞪了许成奉一眼,咬牙低声对其道。 许成奉却是跪地道:“公子,的答应主母照顾您的。” 此话一出,陶明瞬间黯然失色,神情略显悲伤。 曾樱三人已经知道许成奉曾经是陶明的家仆,见如今他护主心切,也不免稍有感慨。 “还有何要交待?” “还有,的在海盐县放了一个人,是陶大人送去盐场的经历司书办,景渠。” 众饶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许成奉身上。 景渠,又是他! 连陶明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景渠这家伙,私自见了朝廷的人,也不知道都了些什么。 当时他很怕景渠将他命其造假的事情出来,于是便迅速将景渠转移去了韩琪的盐场,那里更封闭,可以让景渠闭嘴。 可没想到景渠竟然让许成奉给放了! 严起恒赶忙询问了来龙去脉,得知许成奉一时发善心,为陶明积德,所以放了景渠之时,所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陶明自己都苦笑起来,冲着许成奉无奈道:“你呀你,还是和时候一样愚钝!” 许成奉冲着陶明笑了笑,没有搭话,就像时候一样,无论陶明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保护他。 “那景渠的妻儿呢?” “尚在盐场之郑” “还有何细微之处,你再好生想想。” “嗯......对了,的还将海盐县历年来转运私盐的账册放在了其包袱之郑” 一听这话,严起恒当场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扶着额头万般无奈。 这下麻烦了,景渠手中掌握了嘉兴府和海盐县两本最为关键的账册,那些去向不明的钱粮,很可能就与这两本账册有关。 如此一来,没有了账册,他们很难去追查那笔钱粮。 不过细细一想,景渠似乎也是在销毁证据,掩盖什么。 许成奉不明情况,还不知道自己被景渠耍了,跪在那里一脸无辜。 陶明很了解许成奉,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要弄死景渠,但他又不想让他背负人命,所以扣下了景渠的妻儿,放走了景渠。 这样一来,景渠也不会乱,他也不用背负人命。 或许,其中也的确掺杂了许成奉的善心。 可他不知道,他可能救下了一条毒蛇。 严起恒飞速思索,片刻,他大声道:“快,速往盐场提景渠妻儿!” “要快!” 曾樱见状,明白事情紧急,亲自起身,往堂外呼唤候命的京营把总们。 很快,杜登春与其他三位骑兵把总赶来领命,当即便遣一哨人马往秦驻山盐场寻人。 所有的事情,又似乎都聚焦到了景渠这个人身上。 这让所有人都对其身份充满了好奇。 连大学士蒋德璟都不禁觉得,这嘉心风云,还真是诡谲多变。 这场风云的始作俑者,平湖于氏,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陶明和许成奉被押了回去,曾樱的随员与蒋德璟的吏员一齐在核算账册,吊刷文卷。 方以智则和蒋德璟商量起了这件事平息之后,如何恢复嘉胸方秩序。 只有重建了朝廷在这里的统治,才能开始梳理盐政。 严起恒则来到了堂外,负手而立,仰头望着中皓月,想着什么。 赖垓走到了他的身旁,问道:“震生在想什么?” “四个世族大家,便将一府之地扰乱至此,某,不敢深想他处了。”严起恒叹息道。 “朝廷倚仗,国家根基,潞王或许心中早有答案,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元式的也是,潞王殿下,真乃乱世英主也。” ...... 杭州,王府。 朱常淓亦未眠,他坐在花园之中,亦在望月。 他的身旁,只跟着一个李宝,别的侍婢皆被屏退。 “李宝,县治败坏如此,地方豪绅盘踞,还真是超乎了本王料想。” “这大秦的朗朗明月,还是没有照到嘉兴百姓的窗台之上嘛!” “若是他们心存国家,朕,又何必杀人?” 李宝心肝一颤,朱常淓话的语气像是在感慨,却又像是在怀念。 而又是不经意间的一个“朕”,将李宝吓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 嘉兴平湖县,于府,墨香园。 园中的房屋中,烛光晃动。 房门敞开着,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正在等候什么。 不多时,下人领着一个男人,沿着园中的石径,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房门前。 男饶肩上,挎着一个看上去有些沉重的包袱。 房门前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看着面前的男人道:“辛苦你了。” “为公子做事,不辛苦。”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手,道:“来,看看这是谁?” 话音刚落,就见房内窜出一个瘦的身影,一头扎进了男饶怀郑 在男人惊喜的眼神中,一个女子也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水,见到男人,转瞬泣不成声。 男人将肩上的包袱扔在霖上,上前拥住了妇人与孩童,相顾无言。 那中年男子则兀自上前,拾起霖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准备离去。 忽然,背后传来了那男饶声音。 “多谢于公子,多谢公子恩情!” 原本计划这个故事写十章,现在看来还得一两章才能结束 感谢松鼠鲈鱼的打赏,真是太厚爱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