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慰（下）

    钟晓明知道牧云住哪里，也是刚才和牧云短信聊天时得知的，他进了小区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巧的是，靠近大门口就有个绿化休息区，石桌石凳在草坪中间，于是他就沿着小径走进草坪中坐了下来，有了座位，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然后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心情突然紧张起来，心想：我在干什么呢，这么做似乎有点冲动了吧！可是他内心里就是有个更加坚定的声音：要见到牧云。他确定一点的是：只有这么做，他在将来才不会后悔。

    晚上8点40，夜幕下的小区显得安静而祥和，居民们三三两两地在人行道上走着，有很多溜狗的人，有在僻静的长椅上聊天的情侣，也有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球形花园灯散发着温柔的白色光芒，空气中是一股槐树和桂花以及刚剪过的青草混合的香味。

    此时，他的meimei钟晓柔正在不远处的小区围墙外，盯稍着自己的哥哥，心里很奇怪：“哥哥怎么不去哪个单元楼，而在这坐着呢，看来有事情要发生啊。”钟晓柔暗暗点了一下头，“一定要仔细盯住。”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使人感到有些寂寥，尤其是一个人。钟晓明虽然掏出了手机，却没有行动，只是对着草坪边的一个小池塘发愣。因为他模样斯文又英俊，简直像明星一样，所以不少来往的路人中，一些女性常常会多看他几眼，其中有个约6、7岁小女孩还走近钟晓明盯着他看痴痴地笑着，“叶叶，回来啊，回家了。在那呆着干什么呢。”小女孩不情愿地被父母拉走了。

    可是路人的注视，室外的冷空气，对钟晓明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脑海里只是想着要怎么去找到牧云而已，就连自己的meimei就在离他20米的地方都没有注意到。“要怎么发这条消息呢，还是平实一点、简单一点好。”经过一番思考决定后，他用手机打字：“牧云，我到了你住的小区了。我想和你谈谈，你方便出来吗？”

    心情十分低落的牧云正在写作业，突然桌灯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心里疑问起来：这么晚了谁给我发消息，是中国移动的广告吧。打开一看，有点傻眼：是钟晓明，他怎么来了？惊异过后，心里有几分开心，但紧接着担忧就来了，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想：“我没有洗澡洗头，今天基本是一副哭丧脸，一副疲惫的样子，这样去见人，恐怕只有丢人吧。转念又一想：我在想什么呢，钟晓明是我的同学而已，他来找我恐怕还是为了白天我道歉的事吧。那也应该见他，对了，有必要我也该把话说明白，不能让他误会了。”

    刚理直气壮一下，紧接着她又纠结了起来，冷静一想：还是别去见他了，自己现在丑得要死，没有洗澡。唉，都怪爸爸……

    牧云想要搞得干净漂亮去见人，是因为她混合着一份自卑和想要表现良好的心情，她也是从来没有谁来找过她啊。

    她要面子，不想一身臭烘烘又带着满脸麻木的神情，去见一个自己关注着的男孩，就回复道：“谢谢你，钟晓明，不过我不想下楼来和你谈了。”然后点击了发送。发送完读了一遍，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太伤人心了，于是又想了个理由补充道：“我在洗头，所以我没法下来。”

    钟晓明一看这个理由，心里觉得可能还是牧云有其他隐情，于是他回复说：“那你先忙，你洗完了头再告诉我，我可以等一会。”牧云收到消息后，心情感到异常地安慰，心里也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让钟晓明到我家来坐会吧，气温凉了，让他在外面挨冻可不好。于是准备把“家里有个同学要来”的事先请示一下父亲。

    因为牧云知道父亲特别地传统、保守，心里也是想着要怎么说好，不过看看这情势、这时间，也不管了，再拖下去时间会越来越晚，对谁都不好。于是就鼓起勇气，对着在客厅的沙发上认真专注地看着报纸的父亲说：“爸爸，我有个男同学，他想一会来找我讨论功课，让他进屋来好吗？”她爸爸一听，道：“男同学？”他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怎么是男同学来和你讨论、不是女同学呢？”牧云本来就知道希望渺茫，一看父亲这样地质问，心顿时凉了半截，说：“没有，我说的是同班同学，你听错了。”唐父想了想，说：“嗯，这么晚了，我看就算了吧，不然你同学也没回去的公交车了。住哪啊他？”牧云听到父亲这么搪塞自己，其实还不是因为“不想有男同学来”？心中的不快遂起，闷闷的感觉让她也不想再争执下去，横竖她没理，便说：“好，改天也行。”于是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钟晓明，谢谢你来看我，不过天也怪冷的，我也不能出来，要不你先回去吧。”她这样写了一个消息，并点击发送。钟晓明收到后，有点意外，心想：是不是她生我气，怨我今天不敢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所以不愿见我？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又收到牧云的另一条消息：“我本想请你上来坐会的，不过我爸爸很保守，不愿意有男同学来拜访。”

    短短的两条消息，倾诉的是牧云满满的无奈，同时钟晓明也能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牧云是决然不愿意伤害他的感情的。或许，她在内心是确实是有点喜欢他的，虽然这个想法让他也小小地虚荣地高兴了一下，但他又难过起来：牧云的真诚和友善全在一个冰冷的墙内堵着，而这墙全是她周围那些比她强势的人造出来的。钟晓明想要弥补一些对牧云的伤害，即便这个伤害不是他造成的，但是和他有关的。“唉，她不方便下楼，那我该怎么办呢？”钟晓明一手握紧拳头感到不能放弃，想了想，想到一个方法，于是打字：“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住在哪一栋，我可以去你房间的窗户下面，然后我看你一眼，就走，好吗？”再一点击“发送”，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

    一会钟晓明又收到回复：“我在10幢丙单元，你到11幢前面的空地上可以看到我。”

    阮晖发这条消息时，感觉自己像是监狱里的犯人，但有至亲的人来探望她了，她心底升起一阵阵隐隐的快乐。牧云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女孩，为了让钟晓明方便找到她，就直接靠近了窗台站着，隔着玻璃往外看。那些懂得要装一下矜持的女孩，可能会等着来访者再次恳求才会到窗口吧，但是她却不这样做。

    钟晓明收到消息后就站起身，循着每栋楼的楼号去找寻，又拉住几个路人问了问，便往小区深处走去，钟晓柔一看，不好，“目标”已经移动了，赶紧振奋了一下精神，紧紧跟上去，一直保持和钟晓明相距大约30－50米。

    钟晓明走到楼房边上的主干道的时候，远远就发现伫立在中间的楼层的窗户边的牧云了。因为是老小区，人站在楼下的街道，就算离顶楼6层也给人很近的感觉，更何况牧云只是在3楼。所以，两个人，远远的，彼此就看见了。

    牧云早就看到远处一个瘦高的戴着眼镜的小伙子，一开始东张西望地慢慢踱着步子，然后他的脸就转了过来，对着她这边看了看，没错，就是钟晓明，他正用比较确定的步伐向她走来，绿化带是建在人行道左边的，而牧云的卧室窗户是在人行道右边的，钟晓明越走越近，看到牧云就开始小跑了。牧云见到钟晓明跑过来了，就把窗户拉开，喊了声：“钟晓明！”“呃！”钟晓明应道，并且抬起头看着她。

    多么奇怪啊，在学校里，两个人看上去像不熟的同学，只是因为熟人关系吃吃饭的普通朋友，真是除了这件事就没别的接触了。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月朗星稀，秋意深沉，风吹着头发，这样的环境只让人感到惬意，他们反而能敞开了胸怀像好朋友一样信任。

    钟晓明在清冷的花园灯下驻足，因为灯光还算亮，两个人彼此都能见到，钟晓明站在楼下，张了张嘴，想要表达一下见到牧云的快乐——因为他最后抵达这个目的地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啊。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此时牧云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似乎也不再在意父亲的那些“规矩”了，她对钟晓明说道：“你等一下，我下楼。”牧云说完就直接从卧室走出去，客厅的父亲已经转移到卫生间刷牙了，牧云也懒得和他报告了，披上外套要走，此时父亲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吐掉，急吼吼地问：“你去哪？”“小卖部！”牧云斩钉截铁地回答，随机关上了门。然后飞快地跑下楼梯，一出单元门，钟晓明看到了她了，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钟晓柔看到了钟晓明所说的“有急事”的同学，原来是个女的啊，她憋着气不敢发出声响，只是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看着。

    牧云是梳着丸子头的，身材偏瘦，长得很普通，但仔细看她的脸庞，还是有种清丽的美的。

    钟晓明说：“我们到那边去说吧。”就和牧云走出了几步，去了不远处的竹林边。钟晓明其实也并不觉得牧云难看，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她青春期的一颗简单而青涩的心，不要被老高这样整而扭曲了，对她今后的人生造成危害。于是就望着她直接问道：“牧云，你……不要紧吧，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把老高下午怎么逼你道歉的经过跟我说说？”牧云听此后，闭了一下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就把整个事情从一开始老高怎么跟她谈、后来又怎么逼她道歉的，全部告诉了钟晓明，“他下午一定要我道歉，还拿你说事，说我不道歉的话就让你去道歉。”牧云说到这，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了，“逼得我无路可走，只好自己道歉，这样的话，或许坏的影响是最小的。”

    钟晓柔在远处一看，天哪，哥哥居然和他同学走得这么近，他们好像是很熟啊！她暗暗地记着他们说话的表情和动作。

    钟晓明听罢后，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老高看似亲切和蔼，其实心狠手辣。再看牧云又在那抽泣起来，他不免也难受起来，在她身后焦急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好，下午极力和你一起反对老高就好了！”钟晓明真心有些后悔。牧云看钟晓明那么后悔，也不忍心看他难过，苦闷地说：“这也不怪你，林家骏告诉我，这是赵珉珂和卓韬四人派他们几个干的。”“这件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钟晓明温和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坚毅，他望着牧云说：“我们一定会去调查的，一定要还我们一个清白。”

    他们又聊了聊对赵珉珂和四人派的看法，结论是一致：这几个人思想道德太坏了，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教改他们。时间过得很快，牧云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已经9点半了，就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说完转身就要走了，她走出几步后，回过头，看看钟晓明还在原地，便抹了一下挂着眼泪的眼睛和脸蛋，催促道：“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钟晓明却一个箭步抓住了她的胳膊，隔着茄克，牧云仍感到他的手有些凉、但是却很干燥而宽大有力，他那惯常的没有表情的脸，似乎也有种光芒。

    而钟晓柔看到这一幕，感到可是了不得的触目惊心。她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瞪得大大的：这，这不会是哥哥的女朋友吧……这种景象，对一个初中生钟晓柔来说，也是有点难堪的。但是不管了，她必须看下去，这样才能搞清楚真相。

    钟晓明见牧云转过身，就把手放下了，认真而恳切地说：“牧云，你今天所受的伤害，或许会对你以后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他沉默着低下头，又继续说：“我只希望你还和以前一样开朗。”牧云微笑了一下，真诚地说：“你放心，我其实是开朗的。”然后就走了，走到门禁的地方，又转过头对距离自己10米又打算转身回去的钟晓明说：“钟晓明，谢谢你今天！”钟晓明点点头，对她摆摆手表示再见，就转身慢慢走回，牧云望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再转身，便走上楼去，父亲已经睡着，她打开桌灯，感觉世界似乎特别明亮。

    钟晓明在小区主干道上行走，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他踩着梧桐树枯萎的落叶，咯吱咯吱响，有一种心事释然的感觉。紧跟在后面的，还有她的meimei钟晓柔。

    而在钟晓明如此急忙地要赶来见牧云的动机里，或许就是希望牧云能够明白：就算是最黑暗的环境中，也有光的存在。他并不想要牧云记住他这个人在曾经一个晚上专程来看望了她，他只想通过这件事告诉牧云：朋友，不管以后的路怎样艰辛，忘记痛苦的打击，记住关心过你的人，永远不要自暴自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