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南宋锦年在线阅读 - 第八十四节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第八十四节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可就是这样一场梦,我竟做了这么多年。【】”冯才人忽然缓缓说道。听到冯才人的语气中的倦怠之意越发深重,我忙道:“冯娘子,你们是有过婚约,对吗?”冯娘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要你们彼此心照,那么世俗之见,又何足道?”我静静地看着冯才人茫然的眼睛,希望能将她的目光吸引过来。冯才人的眼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轻轻地道:“你说的是。”顿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想不到多年之后,我竟又得一知音。”之后的事情,我却不敢再提起了。冯才人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成了一位出征的将士,一个独处深闺,一个远在沙场,一种相思两处愁。最终曲子转为“羽调”,带着肃杀,反反复复只是那几句“我心匪石”。冯才人弹得铿锵有力,仿佛是在立誓,此心永不可变。当时我还不知道冯才人因何这般,直到听到后来,方才明白。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那个人,是我此生的唯一。他既死了,我此生决计至死没有二心。可是娘呵,你何苦逼我至此!分毫也不体谅于我。这首《柏舟》,乃是节妇丧夫之后,母亲迫其再嫁,节妇立誓誓死不再嫁的决心。而我想,那一次冯才人,终究还是屈服了。因为那一次,她要嫁与的人,是皇上。那时候,那个“征人”已经死去了吗?我不敢问。冯才人脸上神情变幻,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禾眉微蹙,时而神色哀戚,时而面容愁苦。仿佛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重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娘子,该吃药了。”身后穿来了宫女轻柔的呼唤,却并不走进园子里来。我与冯才人同时回过神来。看着冯才人本就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的惨淡,我起身扶了她一把。不知道冯才人吃什么药,但看她的状态,的确并不好。冯才人仰首看着我,神情很是迟缓,似乎过了片刻才认出我一样,对我报以虚弱的微笑。回到前厅,幽暗的房间里又多了几分药草气息,更显沉闷。宫女服侍冯才人用完了药,我方才起身告辞。冯才人满脸的倦怠无力,眼神中却尚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气。我对冯才人点了点头:“娘子的琴中,婢子尚有不解之处,改日自然还会再来请教,请娘子好生保养身体。”不解之处,其实没有了。至于冯才人的“征人”死于何时,冯才人嫁与皇上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并没有兴趣知道,逝者已矣,而冯才人经历了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后,违背本心地做了皇上的妃嫔,我多提及,只有更增她的伤心。我只盼着有这样一个不解之处在,冯才人会多多少少,念及我这个“知音”,日子也就不会太过于平静如死水。回到景芳斋,我让语燕找了小石头来,请他去见一见廖先生,就说手中的书千头万绪,需要假以时日方能理得清楚。待我有了头绪,自当去拜会先生。小石头别过我走出去,经过语燕身边,窘得连头也不敢抬。语燕只顾着跑过来问我吃什么点心,浑然没有注意小石头的反应。至于小石头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微停顿,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的犹豫,语燕更是连看都没有看见。我没有跟小石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对语燕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告诉语燕,那只荷包是小石头送给她的。他们都是极为单纯的人,简单的快乐,简单的心思,一切,顺其自然吧。冯才人看来这两日不会有事,状态虽不好,却不会在这几天内有轻生的心思。眼下最令我担忧的,反而是三郡王。秦昌时是浙东的提刑官,任职的地方就在京城,而京城中心,皇宫之中,他还有着巨大的靠山。宰相秦桧权势滔天,身为宰相又被加封太师,这是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鲜有的荣宠。爹爹为官的时候,对这个奴颜事敌的宰相便十分痛恨。朝中尚有许多正直之士,痛恨秦太师的为人。只可惜皇上对他倚重,身为臣子,敢怒不敢言。听说秦桧膝下只有一子,故而这侄子也是十分亲近器重的。秦昌时就在京城为官,与秦桧互通消息,极为方便。三郡王要阻拦一个官员到秦昌时手下赴任,只怕三郡王行事被秦昌时知道,到时候难免传到秦桧耳中。我徒然忧心,却又没有主意。没过多久,小石头便又匆匆赶了过来。原来廖先生因为身体不适,向宝文阁告了一段时间的假。明明昨天见廖先生的时候,他尚且精神饱满,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小石头也没有问出来廖先生得了什么病,告几天假,我又问小石头,廖先生有没有托宝文阁的侍卫、内侍等人留下什么话给我,小石头也是茫然不知。也好,廖先生告假几天,冯才人那里又多了几天时间。到时候廖先生问起,我尽可以说,因为找不到廖先生,无人商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什么时候告的假?”我随口问道。“昨天上午。”昨天上午?我不还去宝文阁找过他吗?那么,是在我走了之后,廖先生便告假了。可是,廖先生的样子……莫非,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只能空自担忧,廖先生行事颇有些出人意表,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吧。下午暂且无事,仍旧去了福慧楼。简略打扫一番,要看书却是了无心绪。很快,心思又到了冯才人身上。廖先生给我的那几张书页,前几日已经被我烧了,上面的东西都已经记在脑中。张贤妃的事情,冯才人很快就会给我一个交代,所以张贤妃的病案,我便不想再回忆。此刻我想起的,自然而然还是冯才人的履历。建炎四年,冯氏进宫,年方十七,封为御侍。冯氏,名含熏,开封祥符人。绍兴三年,晋才人。建炎四年是十二年前,而绍兴三年是九年前。也就是说,冯才人进宫三年后,方才由御侍封为才人。这意味着什么呢?御侍是最初级的妃嫔,但也可以说不是妃嫔,因为御侍只是意味着这个女子有资格侍寝,而御侍侍寝过后,通常都会有加封。也就是说,冯才人进宫三年之后,才首次侍寝。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面红耳赤。我虽身在后宫,却是未嫁之身,即便后宫的这些等级的;来由进宫时便有内侍、娘子们说与我们知道,但想来仍是觉得羞人。缓了缓心神,我方才又将心思回到此事上。冯才人三年不得圣宠,并不是因为一进宫时没有侍奉皇上的资格,很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而冯才人的这个原因,皇上知道吗?皇上是明明知道,还坚持让冯才人进了宫,还是本不知道呢?是了,皇上一定是不知道的,九五至尊,天之骄子,身边有着无数美貌女子,单看今年这词采选的规模,也知道皇上身边自来不乏美人。若他当真关心的话,冯才人何故至今仍是个冷冷清清的才人?可是……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中。那晚在竹林外,皇上难道不是在暗中保护着冯才人不被那些侍卫搜到吗?但我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皇上不是在保护,他只是不想让冯才人这个诱饵,那么快便被抓到而已。他要让冯才人内忧外患,他要用冯才人,引出当年害了张贤妃的另一个人。一个如此深谋远虑算计着自己身边人的人,我心中不由得冷笑。一个这般寡情的人,又怎会知道冯才人的心中,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当然,他还是不知道的最好,否则,吃亏的仍将是冯才人。唉,想来想去,我竟想不到宫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冯才人欣慰与留恋的。皇上虽是她的夫君,却不是她的良人。冯含熏,含熏,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冯才人的才貌与淡然的气质,倒有些与兰草相似。只不知她当年,何以会害了张贤妃呢?咦?我忽然精神一震。开封祥符人,冯才人祖籍是旧京汴梁人。祥符这个地方想起来觉得好生熟悉。嗯,已经故去的潘贤妃是开封人氏,当今的皇后吴圣人也是世居开封。但她们都不是祥符人。廖先生给我的那几页书册上,所书写的所有后妃的出身之地,都不是祥符啊。当然,据说惠妃徐娘子不是京城人氏,是河北人。可是我为何会对祥符这个地名感觉这般熟悉呢?不,也不是我曾在汴梁的那两年去过的或者听说的。但我一定,什么时候,听过祥符这个地名,并且,印象深刻……我几乎是挖空了心思地苦苦思索,将这些年我见到的人都追想了一遍,甚至连王爷完颜雍与他的王妃乌林答氏都想到了,却也没有想到我认识的那一个人是开封祥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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