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涤水畔的纵笛人，第三幕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阿金的衣兜里不时绽放出一些光点，那似乎是某种活力的象征。当阿金闭着眼感受笛声、风声和水声的交响曲时，光像集中喷发一样自衣兜里出现。一曲终了，阿金尚未开口称赞时，一个小生灵不容忽视地在它的庇护所里窜出来，瞬间占据了话题的中心。 “——啊！” 亦心伸出她的笛子，让不速之客停留在之上。 “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她喊道，“它足足有——这么大！阿金，它是从你的衣兜里飞出来的，阿金！……它是谁？你认识它吗？这一只金色的、漂亮的蝴蝶！” 蝴蝶在笛子上立住片刻，挥动翅膀，又回到了阿金的肩膀上。在水面上漂浮的船只速度变慢了些，似乎是为了防止时起时伏的风影响到蝴蝶。它现在很安静。 “它是我的小伙伴。”阿金侧过头看着他的刚刚睡醒的小伙伴，眼中略略有些惊讶。“也许是你的笛声把它唤醒了吧？……真神奇，自打我恢复意识，它一直在我的衣兜里休息。这个小家伙没那么结实，一阵冷风就能让它受不住。现在看来它恢复的差不多啦。”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梦中的蝴蝶！” 阿金低头想了一会儿，蝴蝶的触角蹭着他的脖子。他回答道：“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我……我记不太清楚它的来历了，就好像它是凭空出现，然后一直陪着我在梦中旅游。真不好意思，我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过来。” 亦心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一种看穿了某些事物而得意洋洋的表情。 “阿金，”她神秘兮兮地说，“它是你的引梦使吧。” “……什么？” 阿金一脸疑惑。 哗啦啦的水声变响了许多，周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小船好像行驶到了水流急切的区域，但周围被浓厚的雾包裹，什么也看不见。 “每个人来到梦中踏上属于他们的第一段旅程时，都会邂逅他们的引梦使。”亦心缓缓说道，那声音就像是在朗诵故事书一样柔和，“引梦使会引领他们去寻找答案，去解决自己在万梦中的疑惑，然后让他们顺利地离开。对于绝大多数人，引梦使就是他们在大大万梦里唯一的同伴了。它总是能陪伴在身边，永远不会主动离开，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你们分开——除了醒来。最后，它会和它引导的孩子告别，最终完成自己的使命……” 蝴蝶好像听懂了似的，伸展开硕大的金色翅膀，轻轻翕动着。 “之后呢？”阿金快速眨着眼睛，“之后，它们会去哪里？” 亦心合上双眼，低垂着头，浅浅笑着。 “你们是一体的。”她抚摸着自己的笛子，指尖轻点着上面的孔洞。“就像我和我的笛子一样。它就像是我的引梦使，陪伴我走过那么长时间。我相信，当我醒来的时候，它一定会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枕边吧。” 阿金不说话。亦心稍稍往下躺了一些。 “你们也一样的。引梦使会一直陪着你，阿金。在万梦中你能触摸到它的存在，当你醒了以后，它也一定会在梦里的某个角落等你回来。” 亦心突然笑出声来。 “我在说些什么呀！……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万梦，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预判以后的事嘛！” …… 阿金捧着蝴蝶，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这个小生灵张开翅膀和他对视着，一动不动。阿金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蝴蝶会说话——它能与自己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或者说，自己总能听到它的声音。但现在它很安静，自从他们出现在涤水河岸边，蝴蝶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它会说话。”阿金嘀咕道，“它现在应该是不想说话吧。” “嗯？”亦心倒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很正常的事——就像你说的，你能从笛音里听到一些我听不到的声响，就像是笛子自己在说话……你也能听到引梦使的声音。” “不是这个意思，金蝴蝶，它真的会说话。只不过它不轻易说话罢了，自从……” 自从我们离开了那座院落。 衰败的，孤独的，毫无生气的剪影。 亦心担心地问道：“阿金，你没事吧？” 蝴蝶轻轻附在男孩的额头，躯体开始闪亮。 …… “……我想起来了。”阿金应道。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往外倾倒自己的经历，收也收不住。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和声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病变，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觉醒了自主意识，开始一条一条陈述自己复活的记忆，沉稳而不带有一丝感情。他讲到了没有光芒的洞窟，潜藏于未知的危险，还有天边悬挂的七色彩虹，蝴蝶与海的传言，老人、破屋、黑猫、光秃秃的地面上零落的将朽生命们…… “那应该是一场梦境剪影。”亦心说道，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在我们之前经历过万梦的人，会在无意识中留下自己深刻的印象，它们会零散在万梦的四周……真没想到你见过这么少见的东西。” 阿金只是挠了挠头。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亦心怀抱着笛子，侧着头。“我想那个老爷爷在梦中一定有过类似的遗憾吧。但他醒来之后，他应该不会轻易地说‘那只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罢了’，毕竟他已经留下了梦境剪影……那可是能牢牢刻在头脑中的一部分，分量是足够贵重的。” “但他醒来之后，那些东西就再也见不到了……不管是谁见到他的梦境剪影，他本人都再也无法经历第二次了。难道那不就是假的吗？……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消失，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的记忆也就找不到了……” “当然不是！”亦心一口否认，“肯定不是！我相信，我在离开万梦之前，吹奏过的每一首曲子，我也都能在醒来以后吹奏出来的！……我最后演奏的乐谱，我也能在醒来之后一字不差地写下来给你看！” 阿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迎面碰上亦心那几乎要喷发出来的火热目光，他硬生生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什么是假的，阿金。”亦心轻轻说道，“我们身下的船、船下的河水、河水所处的万梦、万梦里的你和我、我手中的笛子、你肩膀上的蝴蝶……都是真的。因为这是万梦——你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我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那当然！这样奇妙的经历，又有谁不会希望它是真的呢？……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万梦自然就是真的了。万梦就是这样奇妙的存在，你的梦由你来决定。” 亦心的背后，不远处，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棵巨大的不知名的植物，枝叶宽阔而修长，环抱着自己所生长的小岛。 船停了。 “我们居然真的到了！”亦心兴高采烈地喊道。“繁花盛开的彼岸！” 没等阿金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