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家人

    清明后的雨天，空气里还有些凉意，车窗到处是雨滴，你缩在外出旅行袋里，我们随着公交车晃动的车身回到了家。

    初来乍到的你不适应长途坐车，回到家就吐了一地，mama拿出拖把大骂了一顿，你就跑到了楼梯上，不敢进来。

    全身黄色的毛发，圆圆的黑色大眼睛里是不知所措和惊恐，我知道你是离开了那个家不知道来到了哪里。

    我们尝试给你水，你不敢喝，给你rou，你也不吃，给你一把狗粮，你探出脑袋吃了几颗以后就又睡到了客厅的角落。

    第一夜你在泡沫箱上度过，我们睡着了，不知道那一夜你有没有睡着。

    雨停了，五月就来了，炎热的温度包裹了大地，我们开始变得熟悉，了解你的作息，带着你晚上散步，你喜欢在草丛里转来转去，喜欢走路的时候后腿突然一跳，刚开始我们觉得你是故意这样，后来才知道，你是先天性的髌骨脱位。

    夏天来了，你每天都喜欢去楼下散步，舌头伸得长，趴在家里的地板上睡觉，一叫你你就会过来或者吃什么好吃的你的脑袋也会突然出现。

    我无数次想，你可真烦人，每次摸起你的毛发，我又会想，我是多么喜欢你。

    记不清是哪一个夏天，我一个人在楼上看电视，这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候，那天的电视看得格外不自在，现在我还能记得胸口的不适感，我跑出家门，趴在楼道的窗户上看下面的你，有个男人正在慢慢靠近你，我在上面大喊你的名字，你抬起头看见了我，我跑下楼把你抱上来，后来我就格外关注你。

    夏天你跟着爸爸去买菜，在菜场里你跟爸爸走失了，爸爸找了你几个小时都没找到，他回家了，看见你坐在家门口，大家都说，不知道那段路你是怎么回来的，明明你是坐着电瓶车走的，这一路的车流你是怎么穿过的，在路上你是不是害怕，我们又把你抛弃了。

    最近一次搬家，你看着家里的家具一件一件消失，我们每次回来都关上门把你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最后一次搬出东西的时候，你坐在门口焦虑不安的看着我，我看懂了你的眼神，你是觉得我们也要把你抛弃了。

    三年以后我离开了家，开始在外面上学，每个星期回来一次，mama跟我说，那天你在外面被两条狼狗扑倒在地，要不是爸爸拿着棍子救了你，今天你就小命不保，mama笑着跟我说，那天你跑的飞快，路过的人都说看见一只黄色的身影飞快过去，回到家mama给你洗了澡，身上大概有伤口，你在窝里呜呜叫了两夜，不吃不喝，那个时候，你再也不睡泡沫箱了，你有了自己的篮子，虽然小了一点，可你很喜欢，一直用到现在。

    五年后我们搬去了新家，在旧房子里你因为一些原因咬了爸爸和mama，咬了爸爸的那天，你差点送了命，我回家后抱着你说了好久的话。

    在新家的那段时间，你不适应，总是往旧房子跑，我们找不见你，就跑去旧房子那，你就坐在楼下，等我们接你回家，我们抱着你往回走，告诉你，这以后不是你的家了，我们有新家了，你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新家的每一天你都要风雨无阻的坐在我房间窗户的防盗窗上睡觉，一开始我们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你是想在那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默许了，冬天你在那晒太阳，我在房间里看剧，我们相安无事，只觉得那时候岁月静好。

    一年多前，我回到家，mama跟我说，爸爸散步弄丢了你，我气急了，散步怎么会丢了你，我穿了鞋子就往下面跑，到处喊你的名字，晚上太黑，路灯太暗，我在反方向叫着你的名字，没有发现你，准备回头的时候，心里有些异样，我回头，看见黑暗中的一抹黄色身影，我不确定，我打开手机灯，照亮了前面的路，看见是你，我欣喜若狂，你耷拉着尾巴睁着大眼睛在那，我抱着你回家，真奇怪，每次你走丢，都是我找到得你。

    不知道是哪一年，你尿出了血，爸爸以为你中毒了，我们带着你去医院，医生说是尿路感染，我们松了一口气，你吃了几天药就好了，后面这几年，你极其爱睡觉，mama说，你年纪大了，不愿意动弹了，现在也不愿意跟我玩了，只是窝在自己的篮子里。

    出门在外读大学的那几年，我们很少见到，每次我回来，你总是最高兴的一个，我始终记得，你摇晃着尾巴冲我跑来的样子。

    半年前一次抱着你上窗户，你突然叫了一声，我们都很害怕，是不是扯着你的毛发，后面几天你频繁这样。

    mama跟我说，你的肚子上长了一个包，有些出血，我抱着你去了医院，医生说是肿瘤，肿瘤破溃了，保守治疗和手术间我们选择了保守治疗，你年纪大了，我们都怕你下不了手术台。

    连续的吃药换药，伤口一直都没有好起来的现象，我们害怕了，跑着你又去了医院，医生说没办法。

    半个月前你的前腿不能着地，带着你从医院回来你躺着地上叫唤，我以为你是绷带太紧，想方设法的让你舒服些。

    半个月后，后腿不能站立，mama跟我说，你在窝里叫了一夜，我带着你去了医院，我问医生，看你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她说：发展的那么快，偏恶性。

    我们决定周末带你安乐死，我带着止疼药回家，告诉mama必要时候给你吃一点。

    两天后mama跟我说，你已经吃了两颗止疼药，可是你依旧不停的叫，在窝里不停的抓着，疼痛让你不安，我们决定晚上带你去医院。

    晚上的雨很大，我开车时候很害怕，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雨天夜晚开车。

    我得去找你，我得把你带到医院。

    你在后座的窝里新鲜的看着外面的雨和路过的车，像我每次从医院带你回来一样，你总是抬起头，有了精神，眼里有光，看起来很高兴。

    这是我与你相处的最快乐的时间。

    等红灯时候，我叫着你的名字，你探出脑袋看我，我一遍一遍叫你的名字，你始终看着我，我泣不成声，mama已经抹了眼泪。

    “mama舍不得啊。”星期天电话里mama跟我说，挂了电话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就是一个刽子手，剥夺了你的生命。

    你在医院的桌子上，在你最喜欢的篮子里，那是我十几岁兼职赚钱后给你买的，你一直用到了现在，mama说你睡在里面总是蜷着身子，可能有些小，我说，后头给你换一个，没机会了，mama爸爸说，新家装修好以后给你买一个新的篮子，我们住着新房子，你也要有自己的新房子。

    我记得，你在病中我跟你说，再撑一撑，撑到我们新家装修好，我们带你去看一看新家。

    你食言了，我怪你又不怪你。

    我们摸着你的毛发，你看着我们，咧开嘴还对着我们笑，我们都哭了。

    mama问医生，它看起来精神那么好，能不能再开止疼药。

    医生摇了摇头，说意义不大，我们都沉默了。

    安乐死的协议是我签的，爸爸进来摸了摸你的头，给你拍了照片，拍拍你的头跟你说：“永别了。”

    他说他不忍心看见自己养的狗安乐死，他去了楼下。

    医生去里面准备东西了，我跟mama和你待在房间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哭着跟你说，今天，我们就要说再见了，mama说，我们再也不见了，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记得要找到我们家啊。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今天你回不去你的家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了，你以为我们就是单纯带它来医院像以前那样看病。

    医生给你戴头套，扎针的时候你不动不叫，我又忍不住了，我跟mama说：mama，我太对不起它了，它连打针都不动..

    我的愧疚感更重了，你开始紧张了我们看着你的眼睛，医生推药进去以后，你的眼睛失去了光泽，mama叫你的名字，我觉得我就是凶手。

    安乐死的药液进去以后，你不动了，mama哭得更大声了，我们看见了你眼里的泪水，医生说那是脑电波没有断，我们哭得更厉害了。

    你的眼睛不能闭上，医生说，都是这样的，你还是那样看着我们，只是再也没有光了。

    我们把你放在你最爱的篮子里，给你裹上你的毯子，爸爸进来看了你最后一眼，医生带着你进去，mama哭得胸口疼。

    今晚你要一个人在医院睡了，不要害怕，不要恐惧，我们都会陪着你。

    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是凶手，我送走了我十年的家人，它陪着我一起长大，把一生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我们，这十年我陪着它的时间太少了，我没做好一个主人的本分，我没有好好带你散步，只给你洗过一次澡，每次吃饭你抢我碗里的rou我都不高兴，可是你每次都原谅了我。

    这次希望你不要再原谅我了。

    我的伙伴我的家人我的宝贝，前面的路会永远是光明，你再也没有了痛苦，你自由了，不要再回头看我们，想我们的时候，你可以回来看一看。

    我的天使，对不起，希望下辈子我们还是家人。

    致我的家人：姜凯拉

    2011.4.13-2021.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