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浮海辽东
渤海海峡不过二百里宽。 中间有庙岛群岛相连，登州北行高句丽新罗海道，便是由登州蓬莱港出发，经由庙岛群岛，然后循海岸而行，这条船线最古老也最安全。 虽然中原早就已经有航海技术可以从成山半岛直航高句丽平壤，隋几征高句丽也都是有水师浮海东渡，更近也更直接更快。 但一般商船还是喜欢沿海岸而行。 这是一条千百年来极成熟的航线，沿线不是岛就是海岸，随时可以靠岸补给和躲避风暴等，更不用担心迷航。 武怀玉登船。 他把承嗣留在登州，带着石守信庞孝泰，还有自己身边的亲兵，加上随从的还有蓬莱军镇的战舰、水兵，以及东牟守捉的官兵。 没带太多， 都是精选出来的，总共也就千余人。 大小十来条船，有蓬莱镇的几条战舰，其余的则选的商船，倒不是没有更多战舰，而是这次行动，不能曝光。 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不能让高句丽人知晓，现在还不到亮刀子的时候。 同时的还有董桑姑娘，除了她以外，又有好几个家在青泥浦附近的姑娘同行，本来怀玉计划是他开个头，把董腾那个屯子破了，把人救回来。其它的隋兵，以后就交由高蒙这些编外的海贼们慢慢帮忙解救，但这些姑娘知晓消息后很激动，纷纷跪求怀玉顺路解救她们家人。 怀玉一番了解后，选中了几个在青泥浦附近的隋兵所在屯堡，列为一同行动的目标，其余的暂时爱莫能助，那几个姑娘们也就随行，成为向导。 一同同行的还有高蒙一行人。 他和他那条船上的手下，这次都获得武怀玉额外批准，加入行动，也是第一批接受考验的。 如果他们这次表现好，那他们就能最先加入到武怀玉的那个计划中，成为第一批合作海贼。 出发前，武怀玉跟高蒙透露了一些合作计划内容，尽管只是透露了一点点大致内容，可高蒙他们就已经高兴的满面胀红。 实在是那些内容对他们太诱人了。 海贼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朝不保夕并不夸张，能够傍上大唐朝廷这靠山，那无疑是求之不得的。 这简直就是有了稳定的大后方啊，什么高句丽新罗百济东瀛，谁都不用怕了。以后登州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在海东抢掠后可以来这边出货，也可以在这边休整，甚至以后船只、武器这些都能从大唐这里买到和维修。 其次，他们甚至还可以成为‘合法的’走私商，能从大唐这里直接拿到那些暴利的走私商品， 可以说，就算以后他们不做刀尖舔血的海贼，这走私海商做起来，那只会更有未来。 当高蒙踏上甲板的时候，心潮澎湃。 其实高蒙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高保宁的孙子，他的祖母是个高句丽奴婢，被卖给高保宁为婢。 后来高保宁败亡，他的一些部下逃到高句丽，就包括他祖母。 当时兵慌马乱的，一个奴婢在逃亡路上自然也难逃一些侮辱，到了高句丽后她肚子大了起来，怀孕了，却连孩子父亲都搞不清到底是哪个，是高保宁部下亲兵，还是高句丽兵，又或是其它人？ 但这个高句丽女人咬定这是高保宁的孩子， 至于是真是假，其实也没有人在乎。 后来这个孩子出生，也就不黑不白的，不过那个高句丽女人给他的这个身份，倒也不是完全没用，那个时候中原再乱，高句丽人野心很大，一心想跨过辽河吞并辽西营州， 所以一度曾利用他这个身份圈养着，只是后来终究是北周平定北方，再后来隋朝又一统中原，他爹终究也是没啥用处的闲子。 海风吹来， 高蒙想起曾经过往点点滴滴，从懂事起他就不甘再受人摆布控制，更不甘被人视如垃圾一样要随意处置，他挣扎，他逃跑，他反抗，最终成了渤海上有名的海贼。 此刻，他心里并没有感受到如同当年那种被控制摆布的屈辱，反而是隐隐的兴奋，就好像肋生双翅，胸中那口浊气吐出， 高蒙暗暗握紧拳头，要借这东风大干一番。 他‘祖父’高保宁曾经独守孤城六年，凭一已之力对抗整个北周王朝，虽然最后败了，可那是何等豪气干云。 他不想一辈子跟他那个爹一样，从出生起就被人圈养着，那是毫无半点自由可言的傀儡，甚至都不能说是活着的人，只能说是条狗，或是行尸走rou，当无用的时候，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短暂的一生，根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辽东南， 卑沙城下，青泥浦附近。 秋风瑟瑟， 七里屯，屯西一个大院里，愁云惨雾一片。 董腾坐在堂屋里，长吁短叹， 他最疼爱也最聪明的女儿阿桑失踪好些天了，董家到处寻人都找不到踪影。 “阿郎，” “官府来人了。” 青泥浦隶属卑沙城主管辖，因海上贸易而兴盛，成为一个热闹的港城，不仅渔民匠户商铺渐多，而且卑沙城也在这里设了衙门派了官吏，还驻了兵马。 董腾女儿失踪，这事董家没敢报官，但青泥浦那边的官吏还是知晓了消息，立马派了人来。 一个大胡子高句丽吏，带着几名部兵骑马到来，屯子里的屯长点头哈腰带路来到董家。 “董腾！” 屯长也是个高句丽人，部民身份，也是屯里最大地主，家里还有些奴隶，也在青泥浦有铺子，甚至他还有个儿子在卑沙城当兵。 他是屯里高句丽人最有威望者， 而董腾虽然以前是他隋朝俘虏，但这些年却混的并不比他差，攒下不小家业，有田有地，甚至他如今虽然从军中退下来了，可儿子也接替入伍。 屯长对这个外人很不喜欢，跟屯里其它高句丽人一样，他们对屯里的那近三十户隋人很不喜欢， 可这些隋人在董腾的带领下很团结，这些年他们甚至都已经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你女儿阿桑在哪，上官要见她，” 高句丽屯长喝问，那个阿桑年轻聪明又美丽，也是屯长看着长大，越来越好看的，他还请人上董家门说媒，想要把阿桑说给自己二儿子做妻。 虽说这董腾是个隋兵，但屯长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那董腾毕竟有本事，在卑沙这边也是站稳了脚跟，而且中原自换了贞观天子后，登州开港，渤海道航线更热闹了， 连带着青泥浦也越来越热闹，屯主也想借这东风，但他跟那些唐人又没关系，便想着与董家联姻，到时往青泥浦街上发展， 强强联合嘛， 更有想借着联姻把这董家拉过来，这样一来，以后屯子里自然就再没有人对抗他家，他们家也就稳固屯中第一家的地位。 可惜董腾不给面子。 听闻她的女儿不见了，屯长还是很惊讶的，这老家伙派家人四处打听了一番后，果断亲自骑马去了趟青泥浦衙门报告。 董腾看到屯长那得意的笑容，目光如剑， 他甚至怀疑女儿是否被屯长绑了。 “我的女儿在青泥浦失踪了，我们正在四处寻找。”董腾对那个青泥浦的官吏道，那人其实也就是个吏， 高句丽虽与中原朝廷有很大不同，但受中原王朝和汉文化影响也挺大，特别是高句丽这些年也在不断改革，比如王城也有了十二卫军。 而在地方上，虽说五部大人依然权势极大，但王京那边对于各地大小城主，其实也一直在争夺控制权， 王京的改革一直没停，说到底还是被隋朝打痛了，于是跟着学。 就连地方衙门上，也是在跟着学，比如中原的诸曹，他们也有诸房。 “衙门现在怀疑你私通唐国，派女儿偷渡去了登州” 那吏上来就安了几条罪名，然后逼迫董腾交出女儿，否则就要把人带走。 董腾心中叹口气，知道这些高句丽人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 给妻儿们使个眼色， 董腾先是给他们送礼，然后又要杀羊设宴款待他们，“我在高句丽已二十一年，儿孙满堂，如今一把年纪，哪里还会去私通唐国呢，” 董腾儿子带上来几个婢女，让她们好好陪酒招待，那几人拿了董腾送的钱，又有好酒好rou，还有陪酒的婢女，顿时也就没那么凶神恶煞，满面笑容起来。 屯长虽然在一边上窜下跳，可谁理他。 小吏嘛，到手的好处才重要，其它的什么董女出逃通唐什么的，那真重要么？他们肯来，不过是因为这是个很好的弄好处的由头罢了。 好处到手，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日落， 暮色下的董家大院好不热闹，杀鸡宰羊，蒸起了大馒头，一个个菜上来，那些家伙一人搂个婢女，端着碗喝酒吃rou好不快活。 董腾应和着，心却烦躁无比。 天黑， 那些人还在喝，而且搂着婢女，手已经越来越不老实，几个婢女被弄的脸红无比，又不敢反抗，只得一遍遍的小声劝酒，“阿郎，喝酒。” 天色已晚， 酒席还没结束， 那几个家伙已经大醉，却借着酒意肆无忌惮的开始撕扯婢女们的衣服， 董腾走出屋，来到院门口，小儿子在给那几个无耻家伙的马喂草， “他们今晚不走了吗？” “嗯。” 董腾长喷一口酒气，甚至有股返身去厨房抄起刀斧把那些狗奴全都砍了的冲动， “阿耶，阿姐是真偷渡去登州了吗？” 董腾摇头，那不可能，女儿不会突然偷偷去登州的。 “可是阿姐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也许是被人掳走了。” 沉默。 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人，大家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结果，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耶，” 嗯，董腾先是应了一声，然后突然感觉不对劲，这不是小儿子的叫声， “阿耶，是我，桑娘，我回来了。” 董腾突然瞪大眼睛，猛然抬头，家门口小路上，失踪许久的女儿就突然从暗夜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