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道必考题
吕俨摇了摇头。刘兄虽然自称忘记前尘往事,但这跳脱的性子还是一如往常呢。 “刘兄,愚弟明年就要参加府试。如今官家重用王介甫,入阁拜相也是早晚的事。这府试一开,必论变法。刘兄在书院时就已熟读王介甫文集,还请刘兄教我!” 刘湛目瞪口呆,想说自己完全不懂,看吕俨的神情,想必也不会信。只好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留好chatGPT的使用次数,防止被打脸。 “咳咳,吕兄不用去应对知府问讯吗?” 屏风后的房间里,奋笔记录的书吏茫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许遵许知府忙着去审阿云,要是回来就发现刘湛已知晓隔墙有耳,肯定会怪罪自己。 书吏正忐忑时,吕俨给他来了颗定心丸。 “知府大人将我安置于此处,想必也有让我事先和刘兄交谈的意思。我兄弟二人切磋学问,也无需向知府隐瞒什么。刘兄但说无妨。” 左右也是无聊,又是帮过自己的同窗。考前押题嘛,这个刘湛熟悉:“我只知道,有三道必考题! 吕兄,我先问问你,官家和介甫先生为什么要变法?” “因国家积弱积贫,外有辽国西夏交趾之忧,内有荆襄飞地之患。国库空而百姓苦,军备少而兵员驰。官家有心振作而无处入手,始有变法。” “吕兄总结的好!只是国家为什么积弱积贫呢?大宋文华璀璨,商业发达,这几年更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也没有打仗,为什么就没有钱呢?” “弊在赂秦!”吕俨同学显然对苏洵的《过秦论》相当熟悉,“自澶渊之盟以来,我大宋每年要向辽国交纳岁币。嘉祐过后,又要向西夏国交纳岁币。百姓日夜cao劳,血汗都交与外国,国家哪会有钱!!!” 刘湛端起茶,示意吕俨平复一下心情,方才接着说:“吕兄又可知,大宋与辽国、西夏年年都是贸易顺差。哦,简单的说,就是辽国、西夏向大宋买的东西多,大宋向辽、夏买的东西少,一来一去,大宋赚的钱,反而比岁币多多了。”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难怪大人们不怎么在乎岁币……小弟见识浅薄,确实不知国家缘何财用不足。只听夫子常年叹气,说百姓贫乏,国库空虚,以为都是辽、夏两国所致。 刘兄以为何故?” “弊在赂秦!” 吕俨茫然的看着刘湛,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吕兄没有听错。即使大宋每年都能把辽夏的钱赚回来,但岁币就是纳贡,就是贿赂他国以保平安!害处至少有三。 第一,岁币本是权宜之计,偏偏被执行了近60年,都快变成了国策。外忧暂平,本该抓紧时间好好发展军事,解决内部问题,结果呢?卧薪尝胆尝出了甜头,不吞吴光尝胆了!于是文恬武嬉,国力进一步衰败,前日是辽国,昨日是西夏,明日又是哪国来收大宋的岁币?交趾吗? 第二,大宋与辽夏有顺差没错,但交出去的岁币,是国家的钱,是百姓的钱。收回来的钱呢?是商家的钱,是大户的钱,是官员的钱,就偏偏不是国家和百姓的钱。万家哭而一家笑,这贸易顺差越大,百姓越困苦! 第三,岁币只要白银和河北绢,澶渊之盟时向辽国每年纳10万两白银,20万匹绢;到现在要给辽、夏每年共交30万两白银,45万匹绢,3万斤茶。 吕兄啊吕兄,大宋的银矿在桂阳和建州,现在每年产出最多只有22万两了!国库年年在贴补白银,银价节节上涨,又把大宋的铜钱铁钱也吸入辽夏,国内无钱可用,只能印发交子。交子三年折半,五年作废,然后又印新钞。百姓犹如地里的韭菜,被割的没活路了啊!” 刘湛说着说着,俨然带入了私人情绪,回头看见吕俨也在义愤填膺,赶紧往回圆。 “偏题了偏题了哈!说回吕兄关心的府试,既然知道了有岁币这个坏东西,那官家和朝廷自然也是想要弄掉的。自仁宗实施庆历新政以来,朝廷每年往北加兵,到如今已有兵员120万了。” “那太好了!是否明年就可以不用交岁币了?” “还不行,这兵虽多,但是不能打,却要朝廷一直养着,这就是朝廷第一冗,叫冗兵!必考题啊,千万记住!” 吕俨连连点头,却也有疑惑:“兵多,为什么不能打呢?” “因为这些不是真的兵。” “不是真的兵,是什么?” “是没地种的流民,是被招安的山贼,是逃避赋税和徭役的农民,但就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撑个排场装装气势没有问题,战场厮杀是万万不可能的。” “为何都是这种人,朝廷就不能征些良家子去当兵吗?” “良家子?”刘湛笑了,“哪种人是良家子?吕兄啊吕兄,良家子是像你我这样,哦不对,是像你这样有田有地的青壮年。家中有田地,为何要去当兵?当兵很光彩吗?吕兄愿去当兵吗?” 吕俨沉默不语。 “吕兄在家乡呆习惯了,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愚兄说话直,吕兄只当切磋学问,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小弟,受益良多。府试之前,小弟也要去四处游历,增长见识了,坐井观天难免贻笑大方。” “吕兄有这样的心思,府试策论是肯定难不住你的。既然知道了这120万兵员的主要构成人员,吕兄也应当明白冗兵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难题了吧?” 吕俨略加思索,点头道:“既是流民与山贼,那自然是不能轻易裁兵的,否则必然四处为害。小弟只是不明白,若120万兵之中大多是这类人,那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流民和山贼呢?明明我大宋已承平百年,逐渐有盛世之相了啊?” 是啊,盛世,谁的盛世呢?刘湛默默的想到前世的笑话:即使是贫民窟里的乞丐,谈到大英帝国的荣光,也会不由自主的挺起胸膛。
“就是因为盛世才能有数量众多的流民。”刘湛心里又默默的补充了另一句:因为乱世的流民不是死了就是反了,而史书会说他们是野外的白骨或杀进城的反贼。 吕俨的脑门开始隐隐作痛,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疑惑,好在刘湛迅速给出了解释: “盛世的时候,最好的路就是参加科举,然后当官。当官多好,工资又高,还能免徭役,免税赋。要是一不小心高中了,也多少也算个中高级官员了。很好,后代再不成器,也能通过恩荫科来入仕。一人当官,三代当官。 既然当了这個官,有了这个钱,能免这个税,那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回老家买田。平常自然没人卖,但青黄不接的时候呢?洪水、旱灾、蝗灾、家中变故?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田就要卖给官爷。 即便小有家资,扛得住天灾。那徭役呢?家中壮劳力去个半年,家里的田就算废了一年,可税还是要照交的。再有家资,能扛住几回?于是田地如流水般,涌入乡里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员家。老乡贤有了闲暇,还要写两首应景的诗词,叹民生多艰,百姓多苦……” “刘兄偏颇!”吕俨脸上已经是红一块白一块,显然气的不轻,“他处小弟不知!只在这登州界内,吕家所收之地,皆因耕者自身不懂农法,播种收获和吕家老农相比,相去甚远。同等田地,我吕家交完税赋,结余颇多,而耕者仅能度日。如是再三,索性将田地卖与我家,让吕氏尽其地力,年年丰产。吕家也善待了每一户人家。若吕氏有任何逼迫残害之举,愿天雷即刻落于我身,以偿此罪!” 刘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善良、勇敢、急公好义、关心国事,有些容易上头,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个好青年。可是这样的好青年,现在在他面前赌咒发誓,那些农民,都是自愿将田地卖给他家的…… “吕兄还请见谅,愚兄并没有指责的意思。说的话也只是我个人胡思乱想而来,并无什么道理。吕兄只要记得,这就是第二个必考题,冗官……” 吕俨只是不说话。 刘湛叹了口气,高声向门外喊道:“有没有人在?再来碗茶水!” …… 茶水来的时候,狱卒带走了吕俨。 登州知府许遵,在书房等着他。 刘湛也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卷起草席睡大觉。 而在隔壁的房间里,书吏正向眼前的人,双手呈上所作的笔录。 那人一边翻阅,一边喃喃自语。 “三道必考题……” “岁币……白银……铜钱……交子……” “冗兵……流民……” “冗官……兼并?”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仿佛能看见躺在那边的人影。 “刘湛,刘伯汝……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