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安石问对(求追读)
前往审计院的路上,赵顼还在给王安石说注意事项。 “王学士,朕如今是赵令畴,学士可莫要喊错了。” “陛下缘何如此?”王安石难以理解,“阿云案已结,刘湛已是无罪之身。又有如此才学,陛下正当以礼待之,何必假作他人?” “学士忘记当日刘湛上了封极为无礼的供词吗?而今关他,治的是大不敬之罪。若朕以皇帝身份接见刘湛,恐怕他又要冷嘲热讽,胡言乱语了。” “难道是个狂生?真是可惜啊……且再看看吧。” 王安石边走边叹惜,变法之初,万事皆难,最难的部分,就是少人支持。而今看刘湛的计谋,是个有能力的,偏偏性情又不佳,为之奈何? 这边童驹也碎步迎上来向赵顼汇报。 “陛下,已经探好了,刘湛处已有吕俨、王璞在内饮酒,还有冯平亦在。是否需要小的去将其余人等喊走?” “吕俨、王璞可曾见过朕?” “陛下未曾接见过他们。” “王学士以为如何?”赵顼又问了问王安石的意见。 王安石捋捋胡须,沉吟道:“这几人都是刘湛的好友?且留下吧,作个小小的文会,让人畅所欲言,更能看清刘湛面目。” 赵顼点点头,不再提赶人之事,由童驹当先带路,将他和王安石引入刘湛的房间。 进门一看,房间中间刘湛三人席地而坐,围着一个棋盘在高谈阔论,见众人进来,纷纷起身。 童驹赶紧向前介绍。 “居中者即为刘湛。左为吕俨,吕惠卿之侄;右为王璞,王韶之侄。那厢躺着的是我手底的小厮,身上有伤,王学士不必理他。 三位,这位就是王学士,这位是燕王玄孙赵令畴赵公子,还不过来见礼?” 吕俨、王璞连忙行礼。 刘湛也跟着躬身,眼睛却看看王安石,又看看他旁边的赵顼,想想还是直接开口了。 “赵公子,你作为宗室子弟,天天和重臣来往,又频繁的进出审计院,真的没有关系吗?” 赵顼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王安石笑着给他解围。 “是我刚好看见他,让他带我来找你的,你就是刘湛?字什么?” “字伯汝。您特意来找我?” 刘湛有点不敢相信,站在面前说话的就是王安石,,历史上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变成了眼前这個精瘦矍铄的中年人,在这一刻,刘湛才实在感觉到了历史的份量。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又问了一句, “那个,王老师……啊啊不,王学士,您能和我握个手吗?” “喊我临川先生就行。”王安石本就随性,“握手是何意?” 刘湛向前伸出自己的手,王安石看了一下,也试着伸手握了一下刘湛的手。 刘湛笑道,“这是一种礼仪,听说是海的那一边传来的。” “海的那一边?” 王安石看看赵令畴,又看看吕俨、王璞,个个都摇头表示不知,心里也不以为意,直接和刘湛说明了来意。 “我听了你的审计、会计及棉布之法,颇有可取之处。不过这些法子都太细了,伯汝可知天下大势?” 现在轮到刘湛茫然了,他也同样看看吕俨等人,旁观群众又是连连摇头。 刘湛只好小心问道。 “临川先生,您说的天下大势,是指什么啊?” “天下大势,唯吏治、取士、财税、农事、外事、兵事尔。伯汝之法,虽名为财税,但隐隐与其他相关。 如审计会计之法,就有监察吏治,重开取士的意图;而棉布之法,又涉及农事和外事。此间种种,暗与我欲变之法相合,故来此与伯汝长谈。 今日无有长幼,达者为师,且为我言之。” 王安石就地坐下,又招手让刘湛把酒葫芦递过来,喝了两口。 刘湛挠挠头,笑着也坐下了。吕俨、王璞见状也坐到一边,赵顼不动声色,坐在王安石身旁,童驹却是自觉往墙角站着了。 王安石环视一周,没人先开口,又笑道。 “大家不要拘束,且当是文会。赵公子,你先来说说,我朝积弊,所在何处?” 赵顼已经就这种问题和王安石聊过很多次,从容说道。 “我朝积弊,于吏治,曰冗官,监察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任事难于考绩,而游谈者因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 刘湛听得懵懵懂懂,眼神向吕俨求救。赵顼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口气,又解释了起来。 “是说吏治方面,所任非人。官员做的好与坏都难以考察,所以信奉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无能者高升,有为者困顿。东京但有政令,都难以执行。 二是取士方面,常以诗词歌赋取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又以名次资历排序,而无官司课试之方。所取之士,能文者多,能任事者少,又加重了吏治之患。 三是财税,朝中政策于理财一道,大抵无法,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 四是农事,农民坏于徭役而无救恤,又无设官以修水土之利,但有天灾,则地被兼并。 五是外事与兵事,外有辽夏之患,年有岁币,兵士杂于疲劳,而又缺乏训练,数量虽多,难当敌锋。 凡此种种,盘根错节,环环相扣,日削国力而致危如累卵,幸而辽夏亦非昌盛,而又少水旱天灾,才能有百年无事之说。
但治国不能依赖侥幸,需尽人事以待天变也。” 王安石点头微笑,这些观点都是他常年执政,观察大宋弊政所总结的经验,赵顼能够如此顺畅的向人解释,平日里必然常常思索,实在令人欣慰。 他又看向刘湛,说道。 “伯汝设审计院,作会计学校,取会计之士。又作资产负债表和控制论,考官吏任事之绩。以棉布之法收之财税,兼坏敌国农事,以利外事,实在是一举三得之法。 只是伯汝可知,我朝变法,所为何故?” “富国,强兵?” “是矣。治国之本,当先有富强之术;聚财积谷,寓兵于民,则可以鞭笞四夷,尽复汉唐之故疆;然后制作礼乐,以文太平。 伯汝之法虽好,却是散财于民,如国家有事,再向大户豪贾借出钱财吗?” 刘湛叹了口气。 王安石虽然有很多超前的理念,但依然有时代的局限性,一谈到商贾就下意识的将其作为国家政策的对立面,从来没有想过分化、拉拢再打击的办法,只能说确实是个道德君子,理论水平也高,但政治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刘湛向王安石拱拱手,解释道。 “临川先生,国家和商贾并非对立。在国家和商贾之间,还可以有另外一种事物,叫做国有企业,可以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在必要时筹措军费,保障兵事。 要发动棉花战争,就要设立一个棉花专营的国有企业,要保障国有企业的有效运行,就要设置审计院和会计师事务所,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并非无的放矢。” “国有……企业?” “所谓企业,就是一个大的商铺。就是朝廷出资当东家,派驻官员监督,吸收民间的人才进行日常运营。朝廷制定企业的战略决策,给予相应的政策倾斜,收获应得的利润。” “如此说来,而如今的盐、铁专营场,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盐、铁专营,卖的是原材料,又是垄断市场,管理者压根没有动力也没有必要去追求给朝廷获取更多的利润。 但棉布国营企业,需要与传统的绢麻竞争,管理者所获取的收益与企业的利润息息相关,这样不需要朝廷鞭策,他们也会自发的将棉花种往敌国,会不断的更新工艺,让利润越来越高。 朝廷相当于有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只要不做出杀鸡取卵的傻事,就可以用很少的行政力量,获取源源不断的长期收入。” 刘湛拿回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擦擦嘴向王安石说道。 “临川先生,尽心尽力为自己和朝廷赚钱的商贾,与均输法中为朝廷办事的均输官,哪个来得更可信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