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你来自何方，你又去哪里流浪，浪花溅湿我的衣裳，也洗掉了我的忧伤。” 在这滔滔河水中，有人自上游踏浪而来，歌声竟盖过了水浪声。那人头裹白巾，腮下一口红色的大胡子格外显眼，手中持一支长篙，在水中轻轻一拨，身形停顿在河中：“两位是想要渡河吗？” 李白与韩三在岸边端详这个红胡子胡人，只见他足下蹬着一只白色皮筏，飘在河水之上，任它水流湍急，皮筏竟像是被拴住了一般，只定在河面不走。 “正要渡河，请问壮士大名。”韩三看到红胡子御船术如此高超，心中钦慕不已，抱拳朝他一拱手。 “叫我穆罕默德，”红胡子从水中捞起竹篙，白色筏子顺水漂动起来，“走不？” 李白和韩三赶紧跃上皮筏，穆罕默德拿篙在河中一搅，皮筏竟然转了个向，宛若一朵祥云往对岸驶去。 “穆兄，你这船如此轻便，请问是什么制成？”李白问道。 “众羊的皮囊，里面充满气，”穆罕默德说，“我也是捣鼓了好久，今天是头一回下水试验，怎么样，乘着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我竟从没想过能把船儿设计成这样，”韩三称赞道，“穆兄真乃神思妙想。” “切莫大意，”穆罕默德说，“这里水流尚属平缓，前面才遇凶险，两位小心了。” 此刻暮色低沉，乌云满天，在河中间望不见两岸，经穆罕默德提醒，二人提起十二分精神，留意脚下河水动况。正行驶间，天上吹来一阵清风，刮开头顶的云层，恰见一轮圆月探出头来。 借月色望去，全不似穆罕默德说的凶险情形，只见湖面风平浪静，对岸山头端坐一尊大佛垂眉耷耳朝向这边，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宁静安详。这里到对岸只剩半程，一艘满载乘客的大船正在前面行进，一名黑衣老者手持长矛，刃尖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眼见得大船离岸己不远，一行人奋力划桨，却只见船儿在湖面转了个圈儿，始终靠岸不得。 穆罕默德长篙一点，皮筏朝那大船相反的方向逆行而去。 “穆兄，对岸就在前面，怎不靠近？”李白问道。 “那边有大漩涡，”穆罕默德一指大船，“你看那艘船，划了许久都在原地打转，已是被漩涡吸住逃不掉了。” “穆兄，能否靠近搭救，那船上都是我的熟人。”韩三定睛瞧那大船，果然绕着湖面转圈，船上众人正在奋力划桨，想要突出困境，却仿佛被什么粘住了一样不能逃脱那个圆心。 穆罕默德略向前挪动皮筏：“不能再近了，一旦过了临界点，就划不出来了。” “老师——”韩三朝大船呼喊，眼见得两船距离不过十数丈，那船上黑衣老者却如临大敌，手持矛柄，对韩三呼叫置若罔闻。只见圆心中的湖水陷出一个黑洞，周围水面呈螺旋状向内凹陷，大船船身打转越来越快，就要被裹入黑洞之中。 突然，黑洞消失了。 螺旋状旋转的水面恢复平静，空留大船在湖上靠着惯性转动。 天空中的云层又聚集起来，月亮半掩到乌云里面。方才还波纹粼粼的湖面，此时隐约见到一团黑影，在水下游逡，临到大船边，水面两分，那团黑影从水中探头而出，竟是像小山也似的一条青灰色大鱼。 众人正惊愕间，大鱼张开巨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牙齿，湖水竟被虹吸入大鱼口中，大船也不由自主往鱼口中倾去，但听得咔嚓一声，众人协力绑扎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木筏，已被咬成两截，船上乘员纷纷掉落水中。 天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照亮了湖面，只见一个黑影踩上大鱼背脊，两个起落登到头顶，奋力往半空中一跃，借着下坠之势将一支长矛扎向鱼首，空中卡啦啦一声惊雷，长矛一半已没入鱼头中，一名黑衣老者双手紧握矛身立在鱼顶。 大雨滂沱而下，大鱼吃长矛一刺，一头扎入水中，身后甩出的尾鳍足有五六丈宽，拍在湖面掀起一个巨浪，险些将穆罕默德的皮筏掀翻，韩三看得头皮发麻，想去援助老师却无从着手。 这当儿，一艘巨舰从上游疾驶而来。舰头足有三丈来高嵌着铁甲铜皮，甲板上几排官兵张弓搭箭，当先一人金盔锦甲手持宝剑，韩三一看却是相识。 “李四——”韩三乘巨舰靠近，一跃而起，在铁兽头上借力一蹬己落在甲板上，“老师被恶龙拖下水去了，快快救他！” “哼，韩三，这哪是什么恶龙，这叫鲲鱼，”李四举起宝剑，“看我怎么擒他，众将官，听我号令。” 雨越下越大，波涛汹涌，李白立在穆罕默德的皮筏上，大木筏上落水的众人已不见影踪。巨舰上投下两道灯光，往水面上探寻，怎奈夜黑浪高，三五丈外已是模糊一片。 “那边，大鲲在那边！”舰上有人发现大鱼踪迹，李四宝剑往下一指，巨舰两翼射出两道鱼枪，“夺”地没入大鲲体内，鱼枪附有倒钩，枪尾焊着铁链与巨舰舰身相连。 “弓箭手准备。”李四指挥甲板上官兵。 “师弟且慢，待我先救老师。”韩三纵身一跃，顺着鱼枪锁链朝大鱼奔去，那大鱼头顶刚才吃荀老长矛一刺已是疼痛难当，这会又吃两支鱼枪钩住身体。这大鲲纵横水府几千年，哪里吃得这样的亏，又重新一头扎回水里去。不料那两支鱼枪是李四有备而来，专请能工巧匠用上好精钢淬炼，轻易挣脱不得。大鱼被巨舰浮力所缚，下潜不到水底，心中着恼，索性又从水里往上跃出水面，竟人立起三丈来高，堪堪与李四船头齐平。 这回李四看得真切，那大鲲一双铜锣也似的大眼睛瞪着自己，鱼头上扎着半支长矛，韩三正抓在上面。这韩三，浑身皆尽湿透，方才寻遍四周见不到黑衣老者踪迹，想必老师已被大鲲拖入水底，生死未卜。想到这里，韩三猛地吐气开声，奋力拔出鱼头上长矛，只见一道血柱冲天而起，韩三也站立不稳，长矛脱手滑倒在地。 “射！”李四把宝剑一挥，船头五百名神射手箭矢齐发，矢石如蝗朝大鱼招呼过去，可怜韩三跌倒在鱼头，不及闪躲，活活被箭雨射成一只刺猬。 那大鲲却非凡品，也不知是吞噬了多少精血亡魂才修炼得这副皮囊，只听得长啸一声，这头大鲲竟然身形暴涨了一倍，原先浑圆的鱼身变得扁平，尾鳍击水冲天而起，两条鱼枪的锁链扯住李四的巨舰，竟被硬生生拉得向天上飞去。 这大鲲，力大无穷，巨舰被她带离水面，甲板倒竖过来，李四与一众官兵立足不稳，尽数跌落，巨舰两翼的木榫吃力不住，在连接铁链处拉裂，舰船从半空中摔落到水面碎成数段。李白正在舰旁，半空中降下这个庞然大物，掀起了一个滔天巨浪，把李白扑下皮筏。 李白吃巨浪一打，呛了一口水，赶紧闭气屏息坠入水底，水面上残兵碎木悉数往水里砸来，眼见得屏息不住浮不出水面了，李白突觉胯下一紧，一条大鱼游到身下，将他顶出水来。 李白又惊又喜，急呼吸了几口空气，再看他身下大鱼。 “是我，小青。”大鱼开口说话。 “小青，快闪。”布鲁诺打李白衣襟中挣扎出来，猛看见头顶巨鲲挂着两条铁链，宛若泰山压顶朝他们扑将下来。 小青一纵身已钻入水中，急摆鱼尾游出一箭之地，避开巨鲸一扑之势。 “用葫芦，”布鲁诺喊到，“你拍葫底。” 李白猛吸一口气，甩出葫芦儿，催动青鱼到葫芦底部，那边布鲁诺一个蛙跳跃到葫芦前端。 那巨鲲身体比方才更为扁平，展开翩翩裙边，好似一只大鸟飘游在湖面上空，缓缓朝李白这边飞来。 布鲁诺这边葫芦儿越变越大，葫身已有五六丈长，那巨鲲往下一望，似乎对葫芦儿饶有兴味，等到葫身长成二三十丈，个头同她一般大小，巨鲲鱼翼波动，往空中升去，身形竟再度胀大起来。 布鲁诺见状不敢停手，骑在葫芦上继续转动葫口，葫芦儿越长越大，布鲁诺骑在上面也越长越大，那边巨鲲似乎觉得碰上了有趣的玩伴，一心要与她比这变化的神通，身形也随之暴涨。 只片刻工夫，葫芦己有百丈大小，一头往佛山这边伸长，一头在大渡河对岸。李白望着巨葫暗呼自己愚笨，早用这招过河岂不省事，那边巨鲲已升到半空当中，肋生双翼面露巨喙，竟变化成了一只铺天盖地的大鸟。 大鸟继续伸展身形，羽翼猛地一拍，只见半空中刚才密布的乌云，吃她这一扇，居然云烟消散雨雾停歇。那边葫芦儿长到对岸石佛身旁，只听得“嘣”的一声，葫芦撞上了大佛石指皮崩瓢裂碎成千块。本来葫芦上骑着一只巨蛙，吃这一惊蹦起有千丈高，一下子跳上云头，正好翻落到大鸟的背上。 布鲁诺哪里到过这么高的空中，只觉心荡神驰意乱情迷，四肢在鸟背上乱舞想要抓住什么。那巨鸟背上光溜溜没一根羽毛，布鲁诺好容易摸到一条绳索，赶紧捏在蹼掌中不敢放松，却原来是李四打造的精钢锁链，深嵌在巨鲲的rou中。 大鸟没料到布鲁诺一跃之势能有千丈，此时还抓了锁链坐到自己背上，也是吃了个大惊。张开血盆巨喙大啸一声，啸声尖锐山河变色，大鸟急扑双翼激起一阵旋风，竟吸起身下大渡河如水帘般倒卷上来。 布鲁诺圆睁着两只车轮也似的蛙眼，此时恨不得伸出眼皮来遮住不看地面，他把心一横，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管牢牢抓住那两根锁链不放。大鸟在空中打了几个翻身，却怎么也甩脱不掉背上累赘，斯声长啸，展开双翼往天边飞去。 云烟消散，雷雨停歇，夜空中，一轮明月当空，李白骑在青鱼背上。只见大渡河上风平浪静，眼前正一尊大佛慈眉善目在看着自己。 青鱼驮李白来到岸边，穆罕默德立在白筏上也靠近岸来。 李白登上了岸，回望大渡河中，想起刚才千百人俱已葬身湖底，忍不住喟然长叹一声，对穆罕默德说：“穆兄，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们上山吧。” 穆罕默德拿脚跺了跺白筏：“这筏儿不错，我以后就拿它渡人，你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