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偶像（二合一）
“DQ117476，检修完毕。” 舒裕朝工程记录软件汇报，唤出悬浮的虚拟屏幕，在[工作完成]按钮上点击确认。 随着软件自动验证，绿色的钩浮现在工作确认单上，机械合成音终于响起来。 “初级软件维护工程师-舒裕，您本日的工作已经完成，获得标准时间制120分钟休息时间，从此刻开始计时，祝您工作愉快。” 舒裕撤下戴在头顶的沉浸式网络头盔，歪头看了眼旁边走动的计时器，用力深呼吸。 这是怎样的一个工位？ 层层划分的分隔板划出狭小的长条形空间，如棺材一般，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网络头盔加上计时器，就组成工位所有的内容，看起来不大的办公室中，同等并列的“工位”就超过六十个，刚好组成一个项目组。 在玫瑰城，绝大多数互联网公司都是这样的工作环境。 办公室没有前台，只有几个隔断用的廉价屏风，被员工们戏称为“太屏间”。机房散热口被堵上，只为提高一点办公室的室温。 并不是因为公司没钱，互联网企业自地球时代起就是富有和暴利的代名词。 可玫瑰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降低开支维持业务盈利，是大多数企业的选择。如今编程与维护只需要一個脑后接口和一个沉浸式头盔，舒裕公司的办公环境已经是同类企业中最好的。 除了那些以福利待遇著称的顶级巨企。 每个玫瑰城的打工人都渴望进入巨企——听说巨企中，哪怕最初级的正式员工都能获得建筑面积不小于20平米的免费公寓，公司还会报销城市基础设施维护费用。 舒裕心中稍有羡慕。 要知道，在玫瑰城中，享受每一寸空气、土地、人行道、斑马线都要付出金钱。 基础设施不是免费的，会从每个市民头上征收维护费，大约占据舒裕每月收入的25%，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开支。 小心翼翼从工位中退出，舒裕在逼仄的走道中用力舒展身体。 替换成义眼的视线中右上角红色倒计时始终存在，必须抓紧利用好所剩不多的休息时间。 除开吃喝拉撒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玫瑰城城市建设委员会提案：从本月一日起，将试点推行22小时工作制，以替换目前流行的23.5小时工作制，给予广大市民朋友多私人时间。委员会宣传口号：回归生活，别让工作成为一切。] [克莱尔医学-深度睡眠仪，深度睡眠5分钟，精神充沛一整天，购买请点击：链接] [您好，四级公民-舒裕先生，您本月的城市基础建设账单为……已从您的账户自动扣款，如有疑问请点击以下链接咨询。] [菲谢尔网络科技人事公告：舒裕先生，经人事部门评审，您的履历暂不满足我司用人需求，感谢您的简历投递，已将您的简历存入我司人才库，期待与您的下次合作。] 舒裕从自助售卖机中买下一罐牛rou味合成流体便当，一边吮吸一边通过植入芯片浏览邮箱中的新内容。 大多是没有营养的新闻或广告。 植入脑后网络芯片时每个人都要同意一份长长的《用户使用协议》，里面包括新闻推送与广告内容，从广告中清理出有用的邮件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舒裕在那份被拒绝的简历投递邮件上花费几秒注意力，很快又移开。 除开这家巨企，他还向许多其他公司投递过简历。 玫瑰城每个人都想要进巨企工作，要么读巨企专办的人才储备学校，要么走社会招聘。 每年社会招聘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足以形容竞争的激烈程度。 自己工作多年才成为四级公民，有向巨企投递简历的资格。 广撒网，就当碰碰运气，万一就中了呢？ 舒裕没有继续向下看，反而选中收藏邮件按钮，最上方的邮件被标注为置顶、重要，闪闪发光。 [Vsoul娱乐公告：高级VIP用户-假面大王舒，恭喜您获得本次‘花音琥珀’线下签售会的入场门票，请于指定日期内使用] 他古井无波的心终于热切起来。 就在今天！ 他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了！ 每位偶像出道后，生涯中仅有一次的线下签售会！ 他曾经追过很多偶像，看过很多直播，直到一年前前变成花音琥珀的单推人。 正如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自己推的偶像终于火了！ 下城区无法无天的佣兵袭击Vsoul大厦绑架她之后，还是新人的琥珀酱临危不乱，不仅自身安然无恙，还帮助执法人员破坏掉下城区一个佣兵非法交易窝点。 她的机敏与聪慧值得受到更多关注！ 作为老粉，舒裕既有一种独属内容被抢走的寂寞，也由衷替琥珀酱高兴！ 毕竟，琥珀酱可是在他最失落、最低谷时候，拯救他的人呀！ 想到这里，舒裕逐渐沉入回忆中。 过去一年真的很难。 高额的生活成本、喘不过气的工作压力、糟糕的公司环境几近让他陷入崩溃。 舒裕也一度想到放弃，离开市区到卫星城或者下城区去，在阴暗潮湿的违规建筑小巷中租个房子，完全沉溺到虚拟中，摆一摆烂就度过这辈子。 与他同辈的同学、同事，很多人从激烈的竞争中掉队后就是这样选择。 那个时候，正是琥珀酱的出现拯救了他。 每当想起‘花音琥珀初见回’的直播内容，舒裕总是会心一笑。 他在直播间弹幕中自暴自弃宣泄压力，难听的语言和指点就像雪片般划过，就连回想起他都会憎怨自己的恶毒。 可那个嗓音都控制不好的笨拙女孩却没有任何委屈或不耐，反而小心翼翼问他。 ‘假面大王舒……大王舒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没关系哟，就在琥珀这里发泄出来吧。’ ‘琥珀会一直听你说，等开心一点就继续努力吧，毕竟未来的生活还很长，琥珀也要继续努力呢。’ ‘咯咯咯，反正新人的直播也没人看，琥珀也想吐槽，公司经纪人好严厉，每天都板着脸骂人，训练好严苛，根本就坚持不下去好吧？好像摆烂啊啊啊啊~’ ‘其实一个人直播也很寂寞呢，有大王舒在和我聊天，也能消遣时光。’ ‘一起努力吧，为了将来有机会相见。’ 不知为何，自那天之后，舒裕就坚持了下来。 就像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浩瀚网络之海中相遇，互相理解共鸣，然后一同前进——起码舒裕是这样认为。 他成为花音琥珀的第一粉丝，每天看她直播成为除十分钟深度睡眠外，剩余休息时光中最重要的部分。 现在赶上试点改革，休息时间从半小时变成两小时，他能看直播的时间也翻了好几倍，想到这儿舒裕由衷感谢城市建设委员会。 今天他少见错过了直播，因为……因为这是他和琥珀酱的第一次见面！ 不知道琥珀酱能不能把他认出来。 怀着忐忑心情，舒裕来到指定的活动地点，一个网上蛮有名的LiveHouse。 这个时间点街上都是光鲜的都市丽人，社畜寥寥无几。舒裕用许久没打理的头发遮住视线，线上呼叫私人打车。 时间紧任务重，他下班之后，距离活动结束只剩下不到半小时，哪怕打车很贵，也好过迟到。 今日玫瑰城交通线路被取消好几条，似乎是因为有大人物的专机经过。 “请快一点。” “尊敬的用户您好，我们会尽快将您送往目的地……” 无人出租车只有机械的回应。 舒裕按捺焦躁，时刻看着计时器，千万不要出意外…… 不出意外的是，果然还是出意外了。 出租车没能走最快路线，而是绕开专机航道。等他赶到LiveHouse，时间已经超时一分钟，活动宣布结束。 “让我进去，我就迟到那么一会儿！” “抱歉，先生，活动已经结束，感谢您对Vsoul的支持。” 门口的仿生人用客套的微笑回应，只见里面开始收拾场地，其他粉丝兴奋散去，舒裕的心跌倒谷底。 “明明就……期待了那么久。” 他抱头蹲下，就快要忍不住哭出来。 为了今天的线下签售会，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将粉丝等级冲到高级VIP，还幸运抽到入场券。 他只是想见一见支撑自己的努力生活下去的动力，他有什么错？ “请问，是假面大王舒吗？” 当人生重新踏入灰暗的前一秒，天籁降临。 舒裕抬起头，看见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孩笑容灿烂站在面前。 “我就猜到是你，你肯定会来的。”女孩笑着：“毕竟约定过了嘛，大王舒你不是会食言的人。” “唔，你之前说过工作不顺利，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琥珀酱，你还记得……” 舒裕激动站起。 “嘘！” 女孩用力挤了挤眼睛：“活动已经结束，按道理我不该和粉丝私下说话，但你是特别的嘛。” 她把一个自己形象的卡通人偶塞进舒裕手里，挥手往回跑： “专门留给你的礼物，我要回去了，大王舒，今后也要继续努力！” 舒裕握着玩偶，呆呆看女孩离去，整个人都怅然若失。 原来，花音她还记得我，她记得要一起努力的约定…… 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会得到关注。 舒裕握紧拳头，新的动力由内而外焕发出来。 他想要继续努力，进入巨企，出人头地，然后永远守护琥珀酱的笑容。 …… 浮空车中，花音琥珀扯掉伪装耳麦，脸上营业的笑容也冷淡下来。 她身边有个同样可爱的女孩子正翘着腿看综艺节目，眼皮也不抬问道：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朋友？” “一个‘花音琥珀’的老粉丝，看起来迟到了。”花音琥珀随意答道。 “呐呐！琥珀酱真是温柔呢，网络世界向人间散播爱与正义的天使哟！” 女孩双手合十故意做花痴状。 “偶像的工作不就是给粉丝带来慰藉吗？这是我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花音琥珀白她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到女孩旁边。 机械臂从座位后方伸出来，将贴在她身上的拟真皮肤拆除，转眼间就明艳动人的人气偶像就变成脸上还带雀斑的普通女孩。 丢在人海里，可能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见状，花音琥珀旁边的女孩也停下动作，伸手勾起她下巴： “陪榜一睡觉也是偶像工作的一环，嗯？” 花音琥珀拍开她的手：“陆小姐，请你自重，我是正经偶像。” “切，都睡过那么多次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陆小姐双手成爪扑过来，闺蜜两人就打闹在一起。 ‘陆小姐’是花音琥珀的闺蜜，也是榜一。按理来说，偶像不能和榜一私联，这是在损害偶像的商业价值。 但陆小姐比较特殊，公司和经纪人都默认了两人的接触。 打闹事后，花音琥珀穿好一身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黑白连体背带裤，随意将头发扎成马尾。 陆小姐躺在浮空车中，慵懒的开口： “真不和我去逛街？晚上还有酒会哦~” 花音琥珀拿起私人通讯终端，点头答道： “说好的，不去……你去见你的大少爷未婚夫，我一个小小偶像凑什么热闹？” “都说过不是未婚夫！” 陆小姐怒道，双手从抓住花音琥珀脑袋就是一个锁喉：“只是恰巧同龄、恰巧读同个学校、恰巧家里长辈认识！我和那个花花公子不熟！” 花音琥珀咯咯笑，假意挣扎求饶，然后说： “好好好，只是未来结婚对象，不是什么未婚夫。” 陆小姐气恼点了点她的头：“你看起来很想我嫁人的样子？” “当然啦，您的未婚夫可是我这个小偶像的大老板，我也想体验体验当权限狗的快感。” 两人随意聊着，话题从婚姻私事到权限狗该死，再到某条街新开了博美犬咖啡店。 许多私密和敏感的话题被随意拿出来聊，看着二人关系已经超过普通朋友的亲密。 浮空车在空中平稳飞行，最终在一栋霓虹闪烁的浮夸办公楼露天平台停下来，花音琥珀跳下车。 “最后再问一遍，真不和我去？” 陆小姐在车上喊道。 花音琥珀挥挥手：“累了累了，好不容易有空闲，我今天还有舞蹈课和杂谈课。”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陆小姐噘嘴，浮空车再度升空离开。 等到车身变成天边的小黑点，花音琥珀笑容才松开，双手拍了拍脸颊。 旁边霓虹闪耀的大屏上正播放光鲜偶像的媒体采访。 “成为偶像，当然是想要给大家带来笑容啦！只要能看到大家的笑，琥珀就很开心。” “有一天毕业怎么办？诶……没想过，只要还有人看着琥珀，琥珀就会坚持下去，一辈子不毕业。” “梦想的话，已经实现了喔，站在舞台上就是琥珀的梦想。” “喜欢可爱的、能给大家带来笑容的音乐！” 光污染与噪音污染能没能进入花音琥珀的耳朵。 她的耳部义体已经屏蔽外来声，打开一首鼓点炸裂的摇滚曲。 任由鼓膜随节拍躁动，在办公楼门口转身，忽地朝一个类似‘地铁站’的建筑走去，这其实是付费的高速电梯，连接了玫瑰城的上下城区。 当偶像就是为了赚钱，如果不是赚钱谁愿意整天在人前假笑，故作亲昵？ 成为当红偶像是她的实力，阴差阳错认识陆小姐就是她的运气，想维护好关系可不是容易事情。 验票进站，她的身份卡上名字也不是花音琥珀，而是与本人一样平平无奇的“阎央”。 “阎央”刷卡进站，与大堆面露疲态的乘客们挤在一起。 陆小姐要去见‘未婚夫’就代表Vsoul娱乐的大老板终于回来，不知道他是否会介意自己的私联行为。 花音琥珀熟稔钻过两个人腋下，一边抓住电梯的吊环，一边凭想象随意揣测着。 据说那位是玫瑰城最顶级财团的少爷，年少多金帅气，而且玩得很花。 她的偶像生涯就握在那个人手中。 从下城区到上城区，为了钱，她已经不在乎名誉、人格之类空洞的东西。 如今好不容易有起色，还和陆小姐搭上线。 不得不在乎老板看待她的态度。 高速电梯抵达下层，花音琥珀伴随电梯气闸放气的声音走出门外。 拉客的黑车司机立马围上前来：“哟哟，靓女走不走？去哪？” 她随意选了一张看起来顺眼些的脸，坐到组装三轮黑车的后座： “师傅，野火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