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第306章 山涧有雨,雨微凉
川南道难行,难于上青天。 叶悲秋此刻就走在一处山涧绝壁的栈道上,道宽三尺,道边便是云海。 云海之下有多深不可知,也不可测。 葫芦亲王很是担心的走在后面,他一边走一边咳嗽,虽然没有咳出血来,却咳得弯下了腰。 前些日子与魏六指一战,他从圣阶退回到了天阶上境,他的命轮受损,本当静养以修复命轮,但他无法歇足,也不想歇足。 命轮或者境界与找回女儿相比,在葫芦亲王看来,这是极为简单的选择,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叶悲秋走得很慢,似乎不想葫芦亲王拉下太远。 她虽然没有再回头,却已经习惯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揪心的咳嗽声。 “我是不是错了他既然连命都不要的跟着我来,我是不是应该回头”叶悲秋一直在心里想着,但心里那最深处的黑暗中却有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你这就忘记了以往的伤痛你这就想要原谅他你可还记得他抛弃了你们母女整整十七年现在你长大了,还一身光明,他就想要再将一切找回来破镜是不能重圆的,既然已经破了,那么一切都已经注定。” 她又抬起了头来,看着前方伸展入云雾中的栈道,眼神便渐渐冷漠,脚下便快了两分。 葫芦亲王也快了两分,前面就入了缭绕的云雾之中,他很担心跟丢了,他也很担心她不要失足掉下去了。 山涧的云雾有些浓,湿漉漉的,很是粘稠。 栈道也是湿漉漉的,踩在上面有些滑,一不小心真的就会掉下去,如果掉下去了,只怕尸骨都难以找到。 葫芦亲王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他开口说道:“走慢一些,小心一些。” 叶悲秋微微愣了一下,依然前行。 她是天阶下境的修炼者,她不是那么容易会掉下去的。 她嘴角微微翘起,但眼神却更显冰冷。 这便是嘲笑,嘲笑葫芦亲王的无知,无聊,和无趣。 无趣她忽然想到这个词,觉得有些怪异。 她的童年是无趣的,她依然记得莫干山上当年那些小伙伴,他们不喜欢和她一起玩,因为她没有父亲。 野种,这就是那些人对她的称呼。 她曾经提着菜刀差点砍死了一个这样叫她的女孩,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叫她一声野种,但也再没有一个孩子和她一起玩了,那一年她才四岁 她的童年就在这种无趣中度过,她无数次的爬到树上,坐在最高的树丫上眺望上京,她多么渴望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能够从上京回来,至少每年回来看她几次,那样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野种。 然后她在五岁的时候便遇见了老师叶惜花,她去了光明顶,她非常努力的开始修炼,她依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青瓦台上,远望上京,期盼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能够前来。 他终于还是没有来。 她渐渐长大,更加努力的修炼,但修炼的目的却是为了杀了他。 她清楚的记得这个念头在她十岁的生日那天产生,然后便不可抑制的生了根发了牙,还茁壮的成长了起来。 这个念头一直支撑她到现在,只是那心底里的黑暗却愈发浓郁,她才悲哀的发现无法再破圣阶。 如果破圣阶,那无穷的光明便会净化掉心底的黑暗,那就是灰飞烟灭。 她不畏惧死亡,她只是不想死在他的前面。 她多活一天,他就多难受一天,这样,便是煎熬,就像她童年那般的煎熬。 山涧忽然有风起,云雾在风中飘荡,缓缓升了起来,却化成了小雨落下。 淅淅沥沥,润物无声,却似伤心愁绪。 山很高,春风不度,这雨就很有些寒冷,葫芦亲王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有些久,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叶悲秋忽然觉得心里一痛,仿佛被千万颗针扎了一般的痛。 她放慢了脚步,抬眼望去,想要找个地方躲躲雨,歇歇脚。 主要是身后那人需要休息了,他受了很重的伤,他最好不要淋雨。 但这栈道却一眼望不到头,那头依然在云雾之中,不知道何时才能走的出去。 葫芦亲王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这雨只怕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他又看向了前面那个身影,心里却在念叨着可不要把她淋病了,得想个法子遮遮雨。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便看见栈道的下面崖壁间长着一颗柳树,柳树很老了,却有很多长长的柳条,柳条上似乎还有一些白绒绒的柳絮儿。 他没有再想,摸出一把剑来就跳了下去,然后一剑插入了崖壁上,却很是艰难的荡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子。 他才知道自己伤的真的有些重,如果境界没有退,他完全可以飞下去,从容的采一些柳枝上来。 他拔出了剑,又向下落去,就踩在了老柳树上,他便裂开嘴笑了起来,又露出了满口的烂牙。 他很认真的切下了一些柳枝,才看见枝条上真的冒出了白绒绒的柳絮,原来这里春风也是能够吹到的。 他将柳枝捆在了腰间,然后从老柳树上跳了起来,跳得却并不高,堪堪到了栈道的边沿。 他又一剑插入了崖壁间,一只手紧抓着剑柄,身子就在悬崖间荡漾。 他平息了一口气,再次用力,才翻上了栈道,却坐在湿漉漉的栈道上咳嗽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似乎在笑自己居然这么没用了,似乎在笑终于可以用这些柳条儿编一顶帽子来。 叶悲秋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回了头,一颗心突然跳得极快,双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差点就叫出了声来。 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落到了老柳树上,看着他劈下许多的柳条儿,看着他将柳条儿缠在了腰间,然后才转过头去。 她仿佛知道了他想做什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任凭细雨落在了脸上,湿了眉间,湿了鼻尖,也湿了嘴间。 有两行清泪流下,没有流到地上,而是流到了嘴里,有些咸,更多的却是苦。 比那冰糖葫芦儿含在嘴里还要苦。 你如果一直在我身边,我会有多幸福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呢光就那么重要既然那么重要你现在为何又能放下既然你现在能够放下,为何不早一些放下 叶悲秋很想回头,抑制不住的想要回头,但那个声音又在她的心底响起,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将心情渐渐平息,然后向那处伸出来的崖间走去。 如果你真能将破镜重圆,我就原谅你。 葫芦亲王欢喜的跑了过来,也来到了崖间。 他又坐在地上,然后开始很认真的编着一顶柳笠。 他的手非常灵巧,那些柳条儿在他手里翻飞着,穿插着,没有用多少时间,一顶漂亮的柳条斗笠就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很是开心的看了看这顶柳笠,觉得戴在女儿的头上一定是很好看的。 那些白绒绒的柳絮就在柳笠的顶上,看上去就像一些小白花儿,又像夜空中若隐若现的小星星。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向叶悲秋靠近,叶悲秋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动。 他双手拿着笠檐,轻轻的戴在了叶悲秋的头上,叶悲秋依然没有动。 他更加欢喜,然后喃喃的说道:“这手艺还是生疏了一些,不过,你戴着真的是很漂亮的。” “你想去哪里要不我们回去,回牧马原去,那里有一处木屋子,虽然简陋了一些,却很干净。如果你喜欢热闹,我们就回上京去。你想回哪里,我们就回哪里去。我答应过你母亲,一定要亲手将你带回去,她恐怕等得有些担心了,我也担心她的担心,你看看回去可好” 叶悲秋沉默了很久,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前行,在雨中前行。 回去回哪里去还能回的去吗 回去就是家不,回去了依然不是家,那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如刀锋一样的锋利。回去了只会割伤彼此,割得血淋淋的,痛彻心扉。 你死了,就不会再割伤彼此了,因为镜子破了就破了,无须再去圆,每一片都相距甚远,彼此间再无联系,自然也不会有牵挂,也不会有仇恨。 葫芦亲王怔了怔,没有叹息,没有恼怒,没有失望。 他跟着叶悲秋继续前行,总有一天她走累了,倦了,我将这破境重圆了,她自然也就回头了。 他很明白叶悲秋心里对他的怨恨,所以从不曾埋怨。 这是自己种下的因,结下的果究竟会是什么味道,就只有自己慢慢去品尝了。 他摸出了一根冰糖葫芦儿,舔了舔,踩着湿漉漉的栈板在雨中而行,走得非常坚定。 叶悲秋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画面,他似乎虚弱得很严重,似乎没有天阶上境的实力。否则他不会采一些柳枝都那么累,差点还爬不上来的样子。 如果我此时出剑,他可能挡住 如果我此时将他杀了,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