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异风物志

    穆剑星自幼便爱书，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他不但爱书，且不择类型，雅俗通读，用他的话说便是“书不尽同，所得所感亦是有所不同。”

    他时常托人为自己寻书，也时常光顾玉江县内各大书坊，遇到感兴趣的书，便会毫不吝啬地买下，天水府的书房内，他的藏书已然超过了他父亲李舜。

    今日大清早，穆剑星便来到了“渊文坊”内挑选书籍，午时便要出发赶往都城华阳，两地相隔上千里，路途遥远，往返不知多少时日，他可得为自己多备一些，以此打发闲暇。

    穆剑星在书架上细细挑选着，目光略过一排排的书籍，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这里的大多数他都看过了，这次他打算往更角落的地方探索，若是能寻得一些不常看到的书也好。

    正如此想着，忽然脚边传来轻微震动，低头看去，地上正安安静静躺着一本书，也不知从何处掉下来的，书皮泛黄，布满了积尘，破损也颇为严重，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

    穆剑星弯腰将之捡起，简单检查了一番，所幸只是书皮破损，里面的内容保存还算完好。

    随后对着上面用力一吹，顿时尘土飞舞，倒将他呛得咳嗽了几声，待尘土散去后，才在破损的书皮上勉强看清书皮上的几个字——寻异风物志。

    “好字！”穆剑星眼前一亮，不由地赞叹出了声，鼻息都急促了几分。

    “此字写得如龙游蛇走，力透纸背，乍一看竟真觉得上面的字活了过来！而且居然还是旧雍体字，果真是个上了年头的物件。”穆剑星惊叹不已，坊主也闻声走了过来。

    见坊主来了，穆剑星收了收情绪，将书递给坊主道：“此书我要了，再加上《百草注集》《儒子云》《晟内外史》，一共四书。”

    坊主接过书，长长咦了一声：“《寻异风物志》，坊内有这本书吗？”翻看了一下，上面也没有渊文坊和其他任何书坊的标识，着实奇怪。

    但眼下他也没太纠结这个，这位小少爷可是淮王的孩子，他可是他万万耽搁不得的，很快便算好了价钱，也说明了这本老书并无标识，便作了赠品，穆剑星也心满意足地回了王府。

    回到书房后，穆剑星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寻异风物志》，再一看，仍是觉得此字气派无比，且不论内容如何，光是这字都值得他一看。

    “大千世界，何有不奇者。”

    小心翻开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九个大字，穆剑星细细品味一番，确实如此，尘世之大，无奇不有，未闻未见之事更是数之不尽。

    这一句用得很是巧妙，不甚华丽，却能一语将读者抓住，倒叫人开始好奇，书中所写的究竟是什么了。

    “荒古之遥，生灵沃沃。有穹扉开，星汉摇坠。有兽焉，或人面而牛首，人身而色玄，巍乎如岳，或鳞者而能高，具人言……”

    《寻异风物志》一书并不厚，全书可分为大荒十六篇，风物十篇。风物篇大致讲的是一些怪力乱神或地方故事，大荒篇则是类似于游记之类，将一些地方的特色和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说得煞有其事，内容却极为天马行空。

    穆剑星方才读的是风物篇第一篇，书中所言：

    “是在遥远的荒古时期，地面上的生灵众多，繁荣非常，一片祥和。

    结果突然有一天，天穹之上破开了一个大洞，整片天空和无数星辰，似乎都在这一瞬塌了下来，生灵涂炭。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狰狞恐怖的怪兽从那巨大洞窟中降临尘世，有的怪物牙尖爪利，有着人身人面，却长着一对牛角，身躯大得如同山岳一般，挥手间便能使大地崩塌下陷！还有的怪物浑身长满鳞片，却能在天上飞翔，还会说人的语言，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

    这时，却有一个名为“华”的神人站出，展现出强大的神通，和无边的杀伐之威，在长期的争斗中，终于击退了那些怪物，也将天穹补上，天下才得以太平。”

    居然是一篇神话故事，而且竟无一处是他穆剑星所听过的，而且内容上也比寻常看到的一些神话要夸张不少，比如补天的桥段就很是荒诞，不过这倒也激起了穆剑星读下去的心思，饶是他读过不少书，这样的却是从未读过，让人耳目一新，很快便沉溺其中。

    转眼时间便来到了正午，穆剑星浑然不觉，他的思绪正随着书中内容，遨游在一片充满神神鬼鬼的世界之中。

    这书中所讲的神仙与寻常寺庙道观里供奉的神仙不同，书中的神仙，有的具有无上的威能，却不求人们供奉，只是在危难之刻显灵，替人们挡下灾厄，有的则穷凶极恶，动则杀戮无数生灵。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这上面居然描述说，人，可以成为神仙！如此大逆不道，不敬仙神的内容，实在是令人吃惊！

    要知道大胤可是极其敬神的，哪怕是当今圣上，每当行兵打仗之前，也需向天祈愿，并让司巫韦氏卜上一卦而后行。

    连圣上都要敬的东西，著了此书的人却不敬，好生大胆！正如这字迹一般，锋芒毕露。

    如此多的内容，也不知是如何想出来的，著了此书的人想来也是个奇人了。

    穆剑星还在惊叹之余，武伯的喊声突然传来，才将之思绪打断。

    “少爷，可以出发了。”

    来人是个双鬓花白的老头子，穿着一身干练的灰色衣裳，虽已五十来岁了，但声音却中气十足，并不亚于一些年轻的武者。

    此人便是武伯了，当初穆剑星义兄李月清参加踏幽寻梅宴时，便是他陪同，这也是妫少姬安排他来帮穆剑星的原因，一来可作向导，二来武艺高强，六、七人手持兵器无法近他身，当作护卫，自然也是首选。

    穆剑星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书中的世界，正想把书带走，却觉得书皮过于破旧，路上若是磨损了上面的好字，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拆线将旧书皮放好，重新将自己收藏的好书皮包了上去才安心。

    之后便与母亲打了招呼，另外挑选了五名随行，穆剑星这才终于踏上了路途。

    …………

    从天水至华阳城，中间相隔两郡，足有千里之距，就算是再好的良马，一趟也需五到六日左右，若是马车的话，便再要慢上一些。

    今天已经是穆剑星一行人赶路的第四日了，在驿站中吃了饭食后，穆剑星便回到了房中歇息。

    今晚穆剑星总算是将“风物篇”看完了，十篇故事，各有不同，且寓意颇深。

    如其中第五篇，名为“酒米民”。

    所讲的是，滁丘北面七百余里，有个名为“綦地”的地方，十分贫困，当地的百姓时逢饥荒，只得啃食树皮，吃泥土，饿死荒野更是常有之事。

    恰巧有位无名神仙路过此地，化作常人模样，欲寻一户人家歇息，但那里的人们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何来条件收留别人？于是一路问了数十户人，都未得到收留，唯独有一户人家对他敞开了房门。

    仙人入住后，便一边夸对方好心，一边向其讨酒喝，屋主人有些恼怒道：“饱腹尚且不足，何处来的酒？”

    仙人却是将手一挥：“为何无酒？屋后那一口井内，不都是上好的美酒吗？”

    屋主人大为诧异，忙到屋后察看，果然，井中之水真成了甘醇可口的酒！这时屋主人哪怕再是迟钝，也该懂得屋中的客人绝非普通人了，忙盛了酒，向那仙人连连道谢。

    仙人随后也没住下，只是喝了几口酒后，便走起身走了，屋主人家之后也起了心思，慢慢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之后过了十余年，仙人再度回到这个地方，此地已然不再是当初的模样，繁华了许多，人们也不再为吃穿发愁。

    仙人再次来到以前那户人家，发现对方已然结婚生子，且穿着也华丽了许多，便问道：“可还认得？”

    对方立马便认出来这是曾今的仙人，与十多年前别无二致，于是便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屋，并要为其盛一碗酒喝。仙人趁这个间隙问那人的妻子：“近来如何？”

    妻子则嘟囔着说道：“有酒虽好，但缺些酒糟喂食牲畜。”

    仙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留下了一句话便走了：“人心比天高，白水卖成钱，还缺喂食糟。”

    自那以后，那口井中的酒，又再次变为了水，买酒的人纷纷找上门来，那户人家便从此身败名裂了。

    穆剑星回想起这篇故事，心中暗暗称妙：“为善者自有善报，所以屋主人能得到仙人帮助，然，时光变迁，人心又岂能一成不变？虽只是贪图小利，但也因此惹怒仙人收了神通。”

    这故事不如前几篇那般浩大，但却是自有寓意在其中，叫人心存善念的同时，也不可因一些蝇头小利失去了初心，否则前功尽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