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事三
韩雨淑在安全区呆了将近半年。 城市已经被封锁，无法进出。本来政府打算迅速把丧尸处理干净，再把安全区民众接出来，谁知外面也突然爆发了丧尸病毒。四处都是感染者，各个城市自顾不暇，军人死伤大半，选择性在城市内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定点打击，然而效果不佳。 韩雨淑所在的城市只能组织军队和当地的武装力量进行自保。 后来情况更坏，丧尸产生变异，病毒感染力更强，动物、植物都被感染。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没能逃过一劫。这并不是针对人类的病毒，丧尸病毒无差别地屠杀被它感染的所有生物，世界各地都陷入末世危机。 韩雨淑以志愿者的身份，跟着军队东奔西走，她手稳，天赋也高，用枪极为顺手，也学着用其他武器自保。 日子一天天过去，韩雨淑渐渐适应了末世生活。除却遇到过一群丧尸狼，以及数只皮肤坚硬，用枪都难以打伤的丧尸之外，她过得还算顺利。 她所在的志愿者队伍负责寻找物资，比较危险，孙炎飞，楚卿卿则去做安全区的守卫工作，他们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了。 比较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在往本城病毒研究实验室送物资时，在一楼大厅，楼梯间拐角处的黑暗里看见过一只伤痕累累的黑色小狗。 那只小狗实在太黑，完全是隐藏在那片阴影中。韩雨淑路过时，无意间听到了它的低声呜咽，才顺着找到了那只小狗。 “好黑的小狗。” 韩雨淑凑近那只小狗，小狗冲韩雨淑龇牙咧嘴，发出惊恐的低吼，完全是被人伤害过后恐惧自保的模样。韩雨淑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身体，才发现小狗四条腿软趴趴的，似乎已经骨折了。它的右眼不停流泪，灰蒙蒙的，没有焦距。韩雨淑轻轻摸它的背，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凑近一看，她的白皙掌心粘满了血。 小狗是黑色的，看不清受了多大伤。韩雨淑皱着眉，几乎怒不可遏。有什么人虐待了这只小狗？实验室的研究员吗？ 从没有听说过要拿一只奶狗做实验的道理，这完全是有人故意伤害这只小狗。末世之中，人类处境艰难，无法自保，就把气撒到一只半大的小狗身上？ 强者发怒，拔刀向更强者。弱者发怒，拔刀向更弱者。 不去杀丧尸，反而虐待弱小生灵。却也是人性如此。 韩雨淑叹口气，恰好她给实验室送完物资，包里还剩了些食物和药品，她拆了包火腿肠，掰成小块喂给小狗。小狗狼吞虎咽吃了，一副饿惨了的模样。韩雨淑趁机给小狗的伤口上药，包扎。它疼的不断呜咽，嘴里仍不停啃那根火腿。 “雨淑？在哪呢？东西送到了吗？”韩雨淑的队长在大厅扯着嗓门问她。 大部分基站早已停用，众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加上停水停电，大家也都适应了没有手机的生活，平时交流就靠扯着嗓子喊。 “就来！”韩雨淑站起身，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她打算把那只小狗一块儿带走，然而回头时却发现，小狗竟没了踪影。 韩雨淑在那一片楼道间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小狗明明四肢骨折，没理由跑掉。队长催的急，韩雨淑只能匆匆走了。 到底能跑哪儿去？又或许自己看错了。小狗并没有骨折。它长得黑，藏在暗处悄悄溜走，没有被自己发现，也是有可能。 韩雨淑后来向实验室的人打听一只黑色小狗，然而没人注意。有人用玩笑的语气告诉她：“这种年头，谁还能在意一只小狗啊？” 韩雨淑后来也的确没有时间再留意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狗。工作怎么也做不完，局势越发胡乱。政府和军方的管控里大大下降，无暇顾及全部平民。 安全区的权力拥有者发生改变，新的管理者修改了安全区规则。平民不能再心安理得呆在安全区，需要付出一定劳动，换取新的价值币，谋求生路。 实在没有战斗力的呆在安全区内，从事各类劳作，能力强者各凭本事，或是出门与丧尸搏斗，换取积分，或是进入实验室成为研究员，或是成为安全区管理层。性命当前，竞争更加激烈，但也还过得下去。 孙炎飞组织了一个队伍，外出寻找物资。他找到韩雨淑，楚卿卿跟在他旁边，两人似乎已经在一起了。孙炎飞笑眯眯地：“雨淑，一起啊？” 韩雨淑本想拒绝，孙炎飞道：“雨淑，你的枪法很准，我们的队伍很需要你。虽然在我们的队伍不像跟着军方那么安全，但胜在行动自由，来钱也多——你还是很想去找找伯父伯母的吧？找到之后，也要照顾他们的吧？” “……好。”继续跟着军方，也学不到太多东西。韩雨淑于是加入了孙炎飞的队伍。 她在孙炎飞的队伍里过了数个月，感觉这个队伍的氛围有点奇怪。确切来说，队伍里的人都有一种隐隐的高人一等的感觉。孙炎飞，楚卿卿，以及一个叫赵金的高壮男人，一个矮个子面相猥琐的的中年男人。孙炎飞念着以前情意，还算客气，另三个人则是相当傲气。 韩雨淑并不觉得几人有傲气的资本，他们身手普通，没有太多作战技巧，甚至相当大意，几次被丧尸群围住，都是韩雨淑发现，提醒他们才得以脱身。 某次那个矮个子男人晃悠着靠近韩雨淑，问她：“小姑娘，我问你。” 韩雨淑：“嗯？” “丧尸爆发到现在，你有没有发过烧，或者觉得不舒服？” 韩雨淑：“？” 这算什么问题？韩雨淑想了下，她的身体很好，丧尸爆发到现在，将近两年，也没生过大病。韩雨淑如实道：“没有。”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轻蔑，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韩雨淑看得清楚。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男人的表情，猜测各中缘故。 孙炎飞在旁边听到了两人的交谈，他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打断了矮个子男人的话：“雨淑你过来。” 韩雨淑依言上前，孙炎飞的脸色好看了些。韩雨淑随口道：“炎飞，咱们队伍守夜人是不是要换一下？” 孙炎飞道：“怎么？” “上周赵哥守夜，差点被丧尸了包饺子，这次咱们还得在外面过夜，守夜人可以……” “可以，那就你来。”孙炎飞硬邦邦来了句。 韩雨淑挑眉，无视了孙炎飞相当不好看的脸色，直接应下来：“……好。” 韩雨淑又不打算离开队伍了。她现在很好奇，这些人是有什么倚仗，或是与她不同的地方，才这样嚣张？ 当夜，韩雨淑看到赵金打算点灯，提醒道：“赵哥，炎飞说我来守夜。” 男人搔搔自己的后脑勺：“连着三次了，怎么又让你守？” 他也不欲多说什么，于是把提灯交给韩雨淑：“小心些，有情况叫我们。” 夜很静。 昏黄提灯仅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面。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动物爬行声，韩雨淑控制着自己，不去思考那些爬行的是动物还是被感染的丧尸。 说起来，并没有甲壳类节肢类动物等变成丧尸？野生的哺乳动物几乎绝迹，海里也有大批被感染，变成丧尸的鱼。如果昆虫也被病毒感染，这些成批几乎无孔不入的小动物会把整个世界全部毁掉吧。 只能感谢造物者的仁慈，没有让人类彻底无路可走。韩雨淑叹口气，专心守夜。 一个黑影从暗处闪过，韩雨淑警觉地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那片黑影上面，如同橡胶制品一般被弹开。黑影慢慢靠近，身体暴露在灯光下面。 “遭了！”进化后的丧尸！身体可以抵抗子弹！韩雨淑数发子弹打进那只丧尸的眼球，然而丧尸的眼球也相当坚硬，此时它被韩雨淑的子弹激怒，速度更快，嘶吼着跑过来。 “有丧尸！小心！”韩雨淑叫道。 刚刚睡去的赵金翻身爬起来，众人都惊醒了，赵金在手里还握着枪，此时被丧尸吓到，睡眼惺忪地冲着它连开数枪。 奇怪的是，子弹轻易穿过了丧尸的皮肤，穿透了它的大脑，韩雨淑怎么都打不死的丧尸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大惊小怪，人家刚睡着呢。”楚卿卿抱怨道。 孙炎飞投过谴责的目光，也不多说什么，倒头又睡。 韩雨淑：“……”这就是他们与她的不同之处？她的目光犀利起来。之前矮个子男人问她有没有生病发烧，难道也和这个有关系？ 再次回到安全区后，韩雨淑拿着之前出门找物资时搜到的烟，找到赵金后递给他：“赵哥。” 男人眼前一亮，收了烟立刻笑呵呵道：“哎，雨淑小姑娘，有什么事？” “赵哥。”韩雨淑单刀直入：“我想和你们一样，生病。” 赵金“嘶”了一声立刻拉着韩雨淑去了没人的角落：“害，你问这事啊。”他摸摸自己的没有头发的光亮脑壳：“我信得过你，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们这些人啊。” 他低声道：“都是被选中的人。” “被选中？” “对，丧尸爆发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发过一场高烧，之后身体就变得挺怪。具体说不清楚，比如我，变得身强力壮了。打丧尸，”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声说：“我那天晚上看清楚了，比如你打不动的丧尸，我可是轻松打动了的。” 韩雨淑簇着眉：“是因为一场病？” “没错。”赵金道：“我们的身体都多少发生了变化，我们把这叫做异能。不是咱不愿意告诉你，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金指指韩雨淑：“嘴上得把着门，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咱们都不好过。” 赵金补充：“孙炎飞那小子亲口告诉我，他刚来安全区那会，有个男的去找管事的士官，说他身体不舒服。孙炎飞看得清楚，那男的用了异能，是‘被选中’的人。士官把那男的带走了，孙炎飞呢，再也没见过他。” “你说这能带去哪？除了送研究所给做人体实验……”赵金“啪”地拍了下手掌，韩雨淑被这一惊，仰了下头。赵金又摸摸脑袋，笑道：“我们这些个人，被知道了，要去做小白鼠，能扭得过上面的人吗？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韩雨淑：“……知道了，我一定保密。” 韩雨淑得知了异能的存在，后来百般打探，得知只有被丧尸病毒感染后，有极小的概率觉醒异能。她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跟着孙炎飞的队伍吃力不讨好，便想着找时间离开。 偶尔她会想起，最初那个声音清澈，替士官维护秩序的男生。他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知士官，而韩雨淑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 士官不会为虎作伥，做出那种事。 韩雨淑没多猜测，想着有机会了去找士官问个清楚。她同以前的志愿者搭档打听士官现在在哪，最后她的队长告诉她：士官为保护平民，死去很久了。 丧尸爆发后的第两年零九个月，一个寒冷的冬夜，地下防空安全区被变异丧尸攻破。那之后，韩雨淑明白了“d级，c级，b级丧尸”的概念。 自那个冬天以后，感染者数量突然拔高，异能者也不再是一个秘密，而是被摆在明面上。 何殊跟着孙炎飞的队伍离开城市封锁区，外面已经和封锁区内部没有太大区别。安全区秩序重建，大多由异能者管理。 后来，异能者逐渐分化，为大众所知的，有初级，中级，高级能力者。孙炎飞与楚卿卿是中级能力者，一个会cao控火，一个可以治愈伤口。队伍人员增多，基本都是初级能力者，但这些能力者都带了些莫名的高高在上，相当看不起无能力者。何殊被丧尸蹭到过几次，经楚卿卿治愈后恢复，但一直没有觉醒异能。 她越发沉默，孤身一人，在队伍中行走，却仿佛根本没有同伴。 第三年的某个夏夜，孙炎飞的队伍被丧尸重重包围，几人想尽办法都无法从中逃出。韩雨淑在打丧尸的时候，不知被谁推下车，摔在丧尸群中。 韩雨淑摔伤，血腥味吸引了丧尸，丧尸向韩雨淑靠拢，其余人趁机突出重围，车子一溜烟跑掉，离开了尸群。 她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口，但不甘心就此死掉，用最后的力气爬上树，一枪一个，将丧尸逐一爆头。幸运的是，没有强化丧尸，也没有会飞，会爬树的丧尸。 天色将明时，丧尸们仿佛被什么吸引，摇摇晃晃地离开。然而韩雨淑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模糊，又发了高烧，几乎失去意识。她摸了摸最后三颗子弹，打算留下最漂亮，最有光泽的一颗给自己。 韩雨淑头晕目眩地跳下树，摔在丧尸的尸体身上，好久才爬起来。她打算去路边那栋房子里，找个干净的地方，在那里等死。 说不定会觉醒异能呢……只是这种地方，就算成为“被选中的人”，也难逃一死吧。 韩雨淑没能走到房子里面。她摔在路边，甚至没有扣动扳机的力气。那颗最漂亮的子弹尚在她手心里捏着。 混沌中，她听见远处传来越野车的轰鸣。她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自此，她得到了一群可以交付后背，可以舍命相陪，可以为之赴死的，真正的同伴。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