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青鬼
杨柒潇知道一些事情。 那天她喝醉之后在水坊酒楼究竟干了什么？杨柒潇或许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可知道又如何？沐子衿已“死”，除了“死人”自己，没人能让她复活。 她是金子慕，李传风的徒弟、武当玄铁子的师侄，不害臊地说，甚至也是他的师侄。如果他想对她不利，那天在水坊酒楼就可以做到，但他却没有。所以无论杨柒潇的目的如何，他面前的人都只是金子慕，一个没有身份可供利用、没有价值可以交换的人。 她跟着杨柒潇进入一片翠绿的竹林，心中虽仍有提防，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竹林深处，天光渐稀，一座竹子围成的小院出现在她眼前。 杨柒潇推门而入。一位老者坐在一块大石上，旁边有一块更大的石头，看来是一张石桌。玄铁子看起来比李老头儿更老，但身体却比他结实。他穿着一件灰色粗布道袍，长着一张庄重严肃的黝黑面孔。 “小七，你来啦。”玄铁子咧嘴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方才的怒目金刚转眼变成一位慈祥老妪。 “玄铁子师兄，这位金子慕姑娘找您有事。”杨柒潇大声喊道。 “今天武当山没我的事？”玄铁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耳朵凑过来，“嗨，武当山早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师父做正事，我做逍遥事。” 沐子衿走上前去，对玄铁子行了个礼道，“我师父李传风让我来您这儿取一样东西。” 玄铁子起身，走到沐子衿面前，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着看着突然老泪纵横，“像！真像！你是他孙女吧？鸽子回来了？” “我不是他孙女，是徒弟。” 玄铁子一刹那有些失落，他抬手擦了擦脸，“是贫道老眼昏花了。我太久没见到传风师弟，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 “他好得很，上个月还跟人比武约架呢。” 玄铁子立刻破涕为笑，他看了沐子衿一眼，“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言毕，他健步飞出门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原来你是李传风的徒弟。” “要我叫你师叔不可能。”沐子衿直接答道，但杨柒潇脸上的神情却不像在玩笑。 很快，玄铁子带着一个大布包回来。他把布包放在石桌上打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这是一柄长剑，比普通佩剑更长，没有刀鞘。剑身深灰色，不知用什么材料铸成，不似铁也不似钢，厚重异常。剑柄和剑格皆为铜筑，因岁月侵蚀而染上了铜绿，使得剑格上一只龇牙咧嘴的鬼头更显凶恶。 沐子衿拿起那柄剑，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似乎已经钝了的剑锋。自从练剑以来，她就没摸过真正的兵器，此刻握剑在手，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传风师弟很多年前放在我这儿的。此剑既还，物我两逍遥。”说罢，玄铁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这位牙都快掉没了的玄铁子道长不愧是李老头儿的师兄，沐子衿心想，他反倒比那位不老不死的邢元真人更像个真神仙。 如此一来，她现在就只差一件事了，“玄铁子师叔，您可有一两银子？” “我可有一片林子？”玄铁子又把耳朵凑过来，“究竟林子是我的，还是我是林子的，谁知道呢？” “师叔，您是故意的吧？” 杨柒潇把她拉到一边，“师兄饮食用度有武当派人供应，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这里确实没有银子。” “你一开始就知道？”见杨柒潇一脸眉飞眼笑，沐子衿愈发生气。 “切莫忘记，知足之足，常足矣。”说罢，玄铁子似有意味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送客。 杨柒潇对玄铁子的背影深深一揖。沐子衿背着那柄剑出了玄铁子的院子，心中盘算着今日如何能还上钱。 “既是师侄，那一两银子不还也罢。”杨柒潇走过来说道。沐子衿刚要反驳，他开了口：“或者，下次你请我喝酒？” 若再不答应，岂不显得她太小气？她想了想，说了句“好”。 “我有一个好地方带你去。”说罢杨柒潇腾空而起，往竹林外飞去，一边飞一边回头说道：“是关于蛟龙剑的。” 莫非杨柒潇也知道蛟龙剑法？沐子衿脚尖一点，催动海龙决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进入一片银杏林，越往里走，流水声越大。很快，一座瀑布展露在她眼前。这瀑布虽不大，气势却很足，仿佛一匹四蹄生风的白马从天而降。再加上此处山高，瀑布顶端有云雾缭绕，让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杨柒潇停在此处说道：“这里是寒天涧，水接天露、至纯至净，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你也会蛟龙剑？” “不会，我只是听说过剑圣‘蛟龙入海’的事迹，所以猜测在有水的地方练剑，效果可能更好。” “蛟龙入海是什么？”沐子衿从未听李老头儿谈起过。 “剑圣没跟你说过吗？”杨柒潇微微皱眉，“那或许传闻未必是真的。” 沐子衿知道他又在卖关子，白了他一眼道：“不说算了。” 杨柒潇笑道，“那你姑且当故事听听吧。你想必知道，剑圣助高祖皇帝赢得逆水之战的故事吧？” 沐子衿点头。 “在江湖传闻中，李传风之所以得名剑圣是因为两场战役，另一场就是‘蛟龙入海’。据说在大禹高祖皇帝建国后，李剑圣曾在济州河入海口挑战高祖林炯。原因无人知晓，只知道高祖带了数万精兵，而剑圣一人一剑面对十万雄师。” 沐子衿心想李老头儿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他手执青鬼，横剑断江。江海之中，蛟龙倾巢而出。霎时间，日月行空从地转，蛟龙出海掀潮去。” 沐子衿听他越说越玄，问道：“结果呢？” “结果就没什么意思了。据说剑圣虽占尽优势，最后却不知为何纵身跳入海中。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无人见过李传风，所以江湖中才有‘蛟龙入海’的传说。后来剑圣重出江湖，从未谈起过那一战，官府也不说要缉拿他。所以也有人觉得，所谓‘蛟龙入海’不过是一些渔民把海啸错看成蛟龙罢了。” 不，不是这样。沐子衿解下包在那柄大剑上的白布，持剑走入寒天涧。身后杨柒潇在唤她，但她没有停步。 她闭眼凝神，俯身挥剑惊起百丈狂澜，青鬼剑锋挟雷裹电引得千万铁骑破水而出。“跃”字诀起，如同蛟龙出水，在这涧潭之中掀起滔天巨浪。“潜”字诀收，蛟龙卷潮回海，万流归宗。 原来这就是‘灾’。虽然沐子衿也知道自己的剑法有形无实，但身在寒天涧、手持青鬼，还是让她第一次体验到蛟龙剑的威力。既然机会难得，她何不试试李老头儿说过的自创剑招？ 她走到如雪倾泻的瀑布之下。每一时每一刻，水流的力道、速度、方向都不尽相同，仿佛一个千变万化的对手，不断尝试着用不同方式击溃她的防御。她逆流而上，披荆斩棘一般横剑断流。流水虽然斩不尽，但只要她出剑的速度够快，就可以将激流逼退到一定距离之外。就这样，她摸索着出剑的力道和真气的走势，渐渐找到了一套方法。 “如影随形而又不可触摸，按照李老头儿的命名法，该叫‘影’。” 沐子衿站在水中，她原本松垮宽大的旧衣服因为沾了水而紧贴在身上。她决定先回岸边休息一下。 她远远看到杨柒潇背对着寒天涧不知在做什么，还没等她出声叫他，他就径直向外走去。 本想让他帮忙找几件干衣服的，沐子衿心中抱怨，看来她要生火把衣服烤干之后才能回去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岸上已叠着一套干干净净的青色道服。她走过去发现衣服上压着一块石头，而石头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她打开一看，字条上只写了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