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言谎
到了岛上,只见路径分明,许多杂草已然被清理干净,四处遍植桃树,但想来年阳春三月,定是岛色宜人,马希兰边走边道:“闻香倒是有心,两个月多不见,却是把莫忘岛布置成桃花岛了。” 穆道承笑道:“你这徒儿倒是孝心,这莫忘岛湖水四绕,清幽静谧倒胜过明月山庄,却不知这许丫头愿不愿意,在这岛上喂上几只羊,哈哈……” 穆道承甚好羊rou,尤是烤羊,楚南风夫妇听了不禁莞尔一笑,马希兰道:“希兰明日就叫闻香买来几只,杀了给前辈解解馋,再养上十只八只……” 突然前面斜坡路径上闪出一人,年过四旬,身着蓝袍,头束布巾,相貌倒称的上英俊,只是头发灰白,胡子拉渣,神情憔悴,倒像个落魄的文士。 来人正是随洛逍遥而来的计经海,在楚南风三人诧异之中,趋步上前,略有迟疑一下,望向楚南风拱手道:“在下计经海,尊驾可是楚南风楚先生?” 楚南风与穆道承心中皆是一震,二人知道“怒剑”向啸天有个弟子名唤计经海,但以眼前之人的修为来看,心猜他就是向啸天的弟子,楚南风一时不解他何以会出现在莫忘岛,便还礼道:“正是楚某,不知计先生?” “计某唐突前来打扰,实是情不得已……”计经海望了马希兰与穆道承一眼,欲言又止。 楚南风见他似是有所顾忌,便介绍道:“这是‘冷刀’穆前辈……这是拙荆,计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计经海心头亦是大震,楚南风三人未隐藏气机,他自也看出穆道承的修为至少是抱丹大成之境,想是洛逍遥口中的师门长辈,却未料是与自己师父齐名的“冷刀”穆道承,忙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穆前辈。” 转而望向马希兰,拱手道:“计经海见过楚夫人……计某想请穆前辈与楚先生借步一谈,望楚夫人见谅。” 马希兰一怔,听得计经海当面言出只请楚、穆二人移步言谈,想是有自己不便旁听之言,便点了点头,对着楚南风道:“那希兰就先告退了。” 望着举步前行的马希兰,计经海道:“请楚夫人暂且在那亭中稍等便刻。”言罢指向身后十余丈处的一个四角亭。 马希兰与楚南风三人顿时一脸狐疑,对计经海反客为主的言行自是不解,楚南风略显迟疑,冲着马希兰点了点头,“那绿依就先去亭上等候吧。” 马希兰闻言点了点头,向那不知何时建造的凉亭行去。 计经海略有犹豫片刻,对着穆道承道:“穆前辈可曾听过‘负情蛊’之名?” 穆道承皱了一下眉头,道“听闻岭南‘五毒门’以蛊见长,‘阴阳蛊’控人为奴,‘银龙蛊’致人死地,‘迷心蛊’惑人迷情……这‘负情蛊’倒是未曾听过,大兄弟你呢?” “晚辈所知还未如前辈之详细。”楚南风摇了摇头,望向计经海道:“计先生所言的‘负情蛊’更是闻所未闻,想必也是歹毒之蛊。” “不错。”计经海点了点头,“此蛊专陷女子,中蛊之人三个月内未与下蛊之人行房合欢,必yuhuo难当,百骨痛痒,神智发狂,蛊虫穿心而死……” 他之所以避开马希兰,自是因为‘负情蛊’此中的恶毒不便在她面前言及。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何等人物,计经海莫名其妙岀现莫忘岛,又莫名其妙言及‘负情蛊’,心中皆隐觉不妙,互视一眼,穆道承脸色微变,“计先生的意思是有人中了此蛊?是何人…?” 计经海自也不知萧慕云的真名,叹了一口气,“是洛公子的师妹,想必也是楚先生的……” “高足”两字尚未岀口,楚南风与穆道承相顾失色,异口同声惊道:“慕云?” 穆道承心弦颤动,他对萧慕云这个徒孙女关爱有加,此下听闻恶讯,乍一失神,旋即又道:“她在哪儿?” 望向计经海身后的路径,突是纵身而起,计经海心有所觉,脚尖一点向后疾退数丈,伸手欲拦,却终是与心急如焚、疾掠而行的穆道承相差丈余,忙是侧身喊道:“前辈且慢……” 座在凉亭石礅上的马希兰大为诧异,便是站起身子,望着落脚离凉亭有丈余之距的穆道承,一脸惊疑,“穆前辈……” 穆道承刹那心神一敛,收住身形,转身望向计经海,叹了一口气,他一时情急,定神之后,自是悟出计经海半路相拦必有深意,便道:“慕云她此下如何?” 计经海望着神色凝重的穆道承,缓缓道:“一夜折磨,此下慕云姑娘刚刚入睡。” 此时楚南风也已趋步走近,又听计经海道:“慕云姑娘能够入睡实属不易,若是惊醒,恐又是痛得生不如死……” 楚南风与穆道承心头一惊,相视一眼,楚南风便是对着计经海拱手行礼,“楚南风多谢计先生照顾小徒。” 他此下猜出萧慕云必是为计经海所救,不然洛逍遥断无可能将他带上莫忘岛之理。 计经海摇了摇头,“令徒中蛊之事……唉,此事说起却是与计某有些干系。” “哦?”穆道承一愣,疑道:“计先生的意思?” 计经海沉默片刻,缓缓道:“十二年前,孟冬初九,是计某师兄沈连城喜添贵子的弥月之日,计某与师妹前去庆贺,那时南唐军中亦有诸多官贵前去,酒过三巡后,师兄夫妇抱来孩子与大家见面,计某发觉师妹却未与师嫂同行……” 计经海顿了一下,脸显悽色道:“但想师妹生性娴静,应是不喜吵闹,许是在后院席上,计某也未去问询师嫂,待到散席之后,才发觉……才发觉师妹失踪。” 楚南风与穆道承二人何等人物,但听计经海言及萧慕云中蛊与他有所干系,此下见他神情悲伤,隐隐觉得他口中的师妹应也是遭了‘负情蛊’之毒。 “计某与师兄等人心头大惊,忙查遍府上各处,又询问仆人丫头,从一厨娘口中得知,说是在申时三刻左右,有一男子搀扶着一女子去了花园,那时宾客诸多,那厨娘只道是有人不胜酒力,去园中亭子醒酒……” “一经询问二人装扮,那女子就是师妹,而那……”计经海声音一扬,恨声道:“而那狗贼却是‘毒书生’金胜华。” “毒书生?”穆道承冷声道:“五毒王的弟子,此人声名狼籍,你师兄怎会与他结识?” “唉。”计经海叹了一口气,“这狗贼投入南唐雄武军指挥使帐下,做了供奉,沈师兄亦投身军旅,故与那狗贼相识……待发觉之后,计某与师兄连夜追寻,终在抚州的路上将他擒下,那时却见师妹昏迷不醒。” “计某与师兄但知这狗贼会用蛊毒,心料师妹定是着了他的毒蛊,便逼他拿出解药,岂知这狗贼却说此‘负情蛊’天下无解……” “那时家师亦闻讯赶来,看见师妹受了蛊毒,就用“分筋错骨”之法施于那狗贼身上,逼他说出实情,那狗贼惨痛之下,将‘负情蛊’毒性一一道出,言称中蛊之人一生都无法离开下蛊之人……” 楚、穆二人悚然一惊,穆道承失声道:“这是为何?” 计经海便将毒性厉害之处一一说了出来。楚南风与穆道承从未听过有如此歹毒之蛊,饶是二人武动高绝,闻言亦是面面相觑,冷汗隐出。 “家师与计某自是不信,待师妹醒后……”计经海想是不堪回忆,脸色悲恨交集,“正如那狗贼所言,师妹一见计某,手捂胸口,冷汗直流,满脸痛苦难当……家师与计某等人方始相信那狗贼或是所言不虚。” 计经海停了一下,缓缓道:“恩师四旬之时方添得师妹……” “啊?”楚南风与穆道承心中复是一震,楚南风道:“你师妹是向前辈的千金?” 计经海点了点头,“承蒙恩师信任,将素素师妹委身计某,本是待师母三年忌日过后与计某成亲。” 向啸天对文武双全的计经海甚是器重,便将爱女向素素许配与他,在向素素十八岁那年本要成亲,谁知那年其夫人却是逝去,只得待三年丧礼期满再婚,才过一年多,却未料被毒书生下了蛊毒。 “家师悲愤难当,心中犹是不肯相信此蛊无解,便与计某杀上“五毒门”,寻那五毒王索拿解药,那五毒王自恃毒功武学皆是不凡,不问缘由便是与家师拼杀起来,施出‘阴阳蛊’,反是被家师逼回他自己体内……在家师逼问之下,却是证实毒书生那狗贼并未言假。” 楚南风与穆道承相视无言,心中皆想这毒书生却是万万杀之不得。但见计经海言罢神情黯然,沉言不语,穆道承急问:“那后来呢?” “悲恨之下,家师携计某隐在曹溪一处山野中,半年后,突是言称要去杀了毒书生,计某但想师妹是受蛊毒所惑,身受凄苦而不知,岂能陪那狗贼失却性命……便向家师苦苦哀求。” “可家师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日若‘负情蛊’流传下去,亦是会造成更多人伤害……唉,却未料真的害了慕云姑娘。” 楚南风与穆道承闻言相顾一眼,此下自也明白萧慕云中蛊一事与他有干系之说的缘由。穆道承望着脸有愧意的计经海,叹道:“换成老夫,也是不敢杀那狗贼,想不到令师如此胸怀,倒是令人佩服,计先生不必觉得有所愧疚。” “师父、先生……”此时但闻许闻香呼声,楚南风举目望去,却见她已是扑向亭中马希兰的怀里失声痛哭。 计经海叹了一口气,扬声问道:“许姑娘,是否是慕云姑娘醒了过来?” 许闻香止住哭泣,摇了摇头,“前辈你离开久了,晚辈担心万一师妹醒来不知如何照顾,故而寻来……” 此下楚、穆二人也是明白计经海半路相拦的用心,不仅是来告知“负情蛊”的毒性,还有一个原因……是恐他二人悲愤之下,弄出动静惊醒了萧慕云,楚南风感激之下,复是对计经海施礼言谢。 一行人便是向岛中行去,来到易无为当初所建的木屋地方,楚南风夫妇但见木屋后面加建了一排五间的木房,靠东面每相隔丈余建有一幢木屋,共有三座,房屋两侧皆栽种着青竹,被四周有半人高的木桩围成了院落。 二人心知是许闻香在他们离开后所建,却是相视苦笑,此下若非萧慕云中了蛊毒,自是会欣喜不已,大赞一番。 只见院井中间的石桌边上坐有一位壮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躺着一个满脸青肿、口塞布团之人,而洛逍遥正盘脚坐在东面正中一间木屋前,神情恍惚。 楚南风与穆道承相视一眼,二人心猜萧慕云应是在洛逍遥身前屋中,也未与他招呼,便是疾行入屋。 只见萧慕云躺在木床之上,听其呼吸似是熟睡,但眉头微蹙,脸色时白时红,却似在梦中挣扎,楚南风心念一动,食指轻触萧慕云右手脉博,神念一张,气机缓缓潜入她的体内,良久之后朝穆道承点了点头,一同退到屋外。 洛逍遥但见楚南风与穆道承归来,心神已是大定,见楚、穆二人退出屋后,无言俯首跪拜,楚南风知他心中内疚,伸手将他扶起,望向计经海,低声道:“有劳计先生先代为照看……” 计经海知他有事询问洛逍遥,便点了点,也未作答。 楚南风引着穆道承与洛逍遥,转到南面那一排木屋前,在屋前一丈处亦有一张石桌,楚南风来到石桌边上站定,先请穆道承入座,转而望向洛逍遥,使了一个眼色,言道:“逍遥,你且将事由经过道来……” 洛逍遥但见楚南风背向穆道承,给自己递了一个眼色,一怔之下,旋即明白楚南风意思,他心猜萧雁北之死楚南风已是知晓,而穆道承应是不知,但想此下萧慕云中蛊,实是不能再让穆道承知晓萧雁北死讯。 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与萧慕云一前一后来到仙女湖,一时怔住神情呆愣。 穆道承只道他伤神于萧慕云中蛊,叹息了一声,指着木櫈道:“事情已经发生,你莫要伤心,大兄弟,且与逍遥坐下再说……”
洛逍遥忙一回神,心念急转之中,望向楚南风,“师父请坐,弟子站着便可。” 待楚南风落座后,躬身执礼言道:“那日……那日师姐与师妹去往湖西村上,只余弟子一人在这岛上……想是翠儿被掳之后……” “翠儿被掳……是齐舟生吗?”楚南风大为吃惊。 洛逍遥尚未作答,但听穆道承身上骨骼关节‘啪啪’作响,沉声问道:“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狗贼使人害了慕云吗?” 洛逍遥一怔,旋即明白应是师父楚南风告诉他许闻香的事情,便是点头应道:“是与他有关……是他的恶妇使计害的。” “他的恶妇?”穆道承一愣,想是知道自己心急,便道:“你慢慢道来……” “是。”洛逍遥点了点头,接着言道:“师姐与慕云急于追回翠儿,只是让阾里之人行舟来岛告知,弟子……弟子便是耽误了一个多时辰,待弟子赶到韶州,师妹她们却已是着了暗算。” 他此下自是不敢如实相告与萧慕云二人先后追到韶州的真实原因,只得言谎相骗,楚、穆二人但知他实诚,虽听他言语有所支吾,却不见疑。 瞒过开头之后,下文也自通顺,洛逍遥接着便将到了韶州之后所见所闻如实言出,楚、穆二人自是不知他与萧慕云到达韶州相差七八个时辰。 当听到计经海七年前曾守在金乌寨,诛杀“五毒门”弟子,与毒书生一战之后却是隐在客栈之中,楚、穆二人闻言大感蹊跷,顿觉其中必有缘故,又听到计经海眼下又想去金乌寨杀毒书生,二人更是惊疑。 穆道承略一思索,言道:“计先生心志坚定之人,若非此中另有变故,定是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诛杀五毒门门徒。在慕云中蛊之后……又想去杀毒书生,其中应是大有隐情。” 楚南风点了点头,“他守在金乌寨杀那五毒门之人,想是因为向前辈的原因,心中不舍得心爱之人死去,又恐毒书生将‘负情蛊’外传,才守在金乌寨杀他门徒,不甘之下也是给毒书生警告。” 穆道承接言道:“应是如此,以他的武功若非忌惮其师妹的生死,杀毒书生应是不难。至于毒书生找他相斗,使他受伤想是不会很重,决不致中途放弃诛杀五毒门门徒的想法……其中原因想必不便……” 顿了一下,站起身来,望向楚南风,“大兄弟,走,随老哥一同去向计先生请问一下。” 楚南风心猜计经海或是有事不便在洛逍遥面前言及,闻言便道:“前辈在此等候便是,晚辈与逍遥过去相请即可。” 言罢带着洛逍遥绕过易无为最初所建的木屋向前院前去,倾刻间便行到坐在石桌边上计经海的身前,楚南风拱手道:“楚某有一事不解,烦请计先生移步相询。” 计经海略一迟疑,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又听楚南风对着洛逍遥道:“你与师母一起看护慕云,若是慕云醒来,到屋后告知便是。” 洛逍遥此下心猜是有事不便让自己知晓,但知定与萧慕云有关,心中虽也想知道,却是不敢违命,只得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楚南风望向正中木屋门口的马希兰,微微一笑,引着计经海走向后院木屋,待计经海落座后,言道:“楚某刚刚探了一下慕云的气息,其灵慧魄受惑挣扎,牵引心魂游移不定,想是心境已受蛊灵所蚀。” 计经海只道楚南风只是抱丹大成修为,此下听得他对萧慕云病情诊断,与自己师父向啸天当初诊断向素素之时无异,方知楚南风已入了元婴,心下大是吃惊,自是未料到与自己年龄相若的楚南风已入元婴之境。 “波涛无风不起,心境由识而生,或喜或悲,或笑或泪。但凡心志坚定者,其神魂控制意识,可以做到喜怒不行于色,楚某不才,以为这蛊毒或是有可解之法,不知尊师向前辈当初如何认为?” “楚先生高见,计某当是佩服。”计经海肃然道:“家师当初也曾言道,这‘负情蛊’并非天下任何之人中蛊,都是会受其所控,若计某师妹是神念境大成,便有八成把握破去蛊毒之惑。” “五毒门的‘银龙蛊’,中了可使人立时毙命,‘阴阳蛊’蛊虫寄生于人的五脏六腑,迫人听命于下蛊之人,‘负情蛊’却是蚀人心魂,消人心志,使人自己心甘情愿为之所驱,但若心志坚定者,加上修为是神念大成,家师认为是可以破去蛊毒。” “可惜师妹自幼娴静,武学不甚入心,中蛊之时只是固元小成……”计经海顿了一下,迟疑片刻,又道:“但慕云姑娘虽是归真大成,却也非是能破去此蛊灵之惑。” 楚南风点了点头,“以慕云的修为若是能破去,也不至于中蛊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自是可以在中蛊之时逼迫蛊灵,不使其侵入心脉。” “尊师可曾想过,但若使药泄去体内yin毒,再以尊师的修为,用气机帮令师妹压制蛊虫,迫其退却心脉……” “楚先生所言的方法,当初家师也曾想过,但此蛊虫恶灵之识已是认主,且嫉毒无比,若是与外人合欢,其蛊灵也会立时发作,让中蛊之人倾刻毙命,而用药物泄去精血邪火,亦会如此。” “哦?”楚南风一时疑惑。 “当年药王谷的苗谷主是如此诊断……”计经海接着言道:“故而家师最终放弃此法。” 楚南风与穆道承悚然相望,他本也是想找药王谷之人,借用药物泄去蛊灵所布的yin毒,再凭自己的气机助萧慕云迫出蛊虫,但听是苗长宁所断,想以药物泄去yin毒之法已然是无望,不由的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