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月亮在黑夜深处迷茫

    八月三日·周一·3:12am

    周月躺在地铺上望着亮起的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有可能她就没有睡着，一直也没有醒来，她或许还是那个在荒野中望着天空的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周月突然有点想mama了，想起那个把她带进城的女人。

    难道是因为白天解剖了流民的尸体，所以想起了同为流民的母亲了吗？那未免也太过分了一点。

    母亲在生前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大家闺秀，说自己在被逐出城市之前是个娴静温婉的女人，虽然周月从出生到母亲去世为止，也没在她身上感受到这些元素。

    母亲曾对周月说你的外公因为犯了大罪被逐出城了，她不忍看父亲一人出城，所以就跟着一起出城了。

    据母亲所说，周月未曾谋面而又养尊处优的外公在被逐出城后，因为受不了城外的环境没过多久就自杀了，留了母亲一个人独自在城外。

    母亲她独自在荒野生活了许久，她不愿意加入流民众和他们去压迫其他流民，也不愿意跟着他们像疯子一样不要命的去破坏荒野上基建。

    所以她选择成为猎人，倒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回城机会，而是为了吃好喝好。虽然周月现在知道了，猎人们换回的食物，其实和他们上交的兽类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周月那原本是学生的母亲很快就成了优秀的猎人，统领了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立下了一些功劳。后来母亲在用劣兽换取物资时领到了生育药物·千金，母亲当即绑架了兑换物资的驻扎军然后往他放入药物，看着掰开的半份千金爬进驻扎军喉咙深处后，母亲自己也咽下了千金。

    在距今二十八年前的新历1964年，周月就这么诞生了。

    周月不是没有询问过母亲为什么那种环境还要生下一个孩子的原因，结果母亲却告诉她单纯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荒野受苦未免太惨了点，得找个人陪她一起受罪。

    但在周月回忆中，说出这种不负责话语的母亲却频繁出走天穹、同小队不停的狩猎，就为了在驻扎军那给她换上一些好吃的，虽然母亲一直嘴硬说那是她想吃的。

    她看见母亲在狩猎归来后在木屋中点灯教她学习，也看见她换取物资后被迫向流民众缴了众多的苛捐杂税。

    在七岁那年，周月记得母亲在大地的震颤中紧紧的抱住她对她说没事的，像是在对她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在她十三岁那年，母亲说她攒够了贡献可以获得市民身份，于是像逃跑一样的带着她进了城，即使离开的动作很快，母亲还是被赶来的流民众打伤了。

    看着周月读高中、考上大学之后，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她看上去还是像生前那么开心。

    周月她不能理解。

    母亲生前说过她想成为天文学家，那是旧时代的一种职业，母亲说那可以看清天上无数的星星，她名字中的月就是距离地球最近的星星，美丽而寒冷，可周月从来不曾见过。

    母亲与她说了很多她在书上看到的天体，就像是旧时代就存在的太阳与月亮。

    如果温暖，给人希望的存在就是太阳，那么母亲一直都是她的太阳

    周月在进城之后，就没有关灯的习惯，即使睡觉时灯都一直开着。

    小时候她在荒野长大，同其他孩子在荒野上奔跑时，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颜色，没有丝毫光亮。

    后来有孩子带着她来到了高墙边上，她看见了城里的光。

    那个时候周月真的感觉光好刺眼，她觉得那一刻是不是要瞎掉了。

    再后来，母亲带周月进了城，她在灯下成长，安临的灯火见证了她的努力。

    可是在周月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她独自登上了教学楼躺在天台上。

    因为她突然发现，城里和荒野没有什么区别，荒野没有光，城里也是没有光的。除去天空不散的大雾，城市与荒野面对的都是一样的天空，亘古不变的黑暗。

    可她已经没有太阳了，她开始尝试模仿母亲来变得开朗。可她只是月亮，没有太阳就无法发光的月亮。

    灰暗无光的生活持续到另一束光照亮了她，周月看见了同她母亲很像的人，温暖、善良而又与人共情的人，就像太阳一样。

    周月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甚至说很是讨厌。因为他们总是自顾自的向前，为了他人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就像自己的母亲。

    可是安临市能延续到现在，也就是靠着这些人在不断付出，总不能靠自己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吧，周月这么想到。

    在这里尚未破败，还未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之前，这片土地也曾繁华，也曾高楼耸立、繁花景簇。现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是什么铺就了生命的路呢？是生命，还有生命。

    至少，母亲生前想看却没有看过的日出，她想替母亲看一眼。

    周月躺在地铺上看着不曾关闭的灯，她再次合上了眼默默抱紧自己的被子，她不自觉的喃喃道。

    “mama。”

    新历1992年·八月三日

    距离大陷落还有二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