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酒后的真话
三个人在屋里聊到天快黑的时候,孙英杰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了。 “今天雪下得真大,明天是咱们结婚的日子,希望明天大雪不要再继续下。”德蓉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担心。 “下大雪怕什么,既然咱们定在明天办喜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办。”孙英杰站在门口使劲地跺了跺脚,把鞋上粘着的雪泥弄掉。 “老孙来了,快进来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德成赶紧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孙英杰进屋。 “哥,你叫他什么?”德蓉听到德成也叫孙英杰老孙,不禁有些愕然。 德成挠挠头,为难地说:“不叫他老孙,那我该叫他什么?” “他是你的妹夫,你自然管他叫妹夫呀。”德蓉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德成看了孙英杰一眼,想着他的年纪和穿着军装的英武形象,觉得“妹夫”这称呼着实有些别扭,自己实在叫不出口。叫他小孙吧,不太好。叫他孙同志吧,太见外。想来想去德成还是觉得叫老孙最好,既自然又亲切。 孙英杰这边也是如此这般想的,他看了一眼德蓉,笑着说道;‘我觉得大哥叫我老孙挺好的,又亲切又顺耳。” 见孙英杰自己也不反对,德成赶紧跟meimei说:“对,叫老孙多亲切啊,是吧?老孙!”说着冲孙英杰重重地喊了一声。 “哎!”老孙反应快,干脆利落地答应着。心里对这个大舅哥又多了几分好感。 德蓉看着他们俩,摇摇头,“我才懒得管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嫂子,走,咱们吃饭去,今晚给你和大哥接风洗尘。” 晚餐选在兰州城区一家专卖羊rou的馆子。兰州是一座羊rou之城,尤其是在秋冬季节,兰州本地人必选的美食之一就是羊rou。特别是黄焖羊rou,在西北地区,尤其兰州极为出名,焖烂的羊rou极为入味,肥而不腻。 玉梅和德蓉说着悄悄话走在前面,德成和老孙跟在后面闲聊着。 “老孙,你有没有觉得,兰州城里好像飘着一股nongnong的牛羊rou味道。” “哪有啊?我怎么没闻出来?”孙英杰使劲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 “那是你天天都待着这里习惯了,我们初来乍到的,当然不习惯,一下就能感觉出这股味道来。” “还真可能是你说的这样。”孙英杰想了想,点点头回应道。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坐满了来吃羊rou的的人,孙英杰带着德成在角落里找了张小桌子,安排几人坐下,自己又去柜台排队买票。德成想要去帮忙,德蓉拉着他说不用,德成只好坐在位置上等着。 一会儿工夫,服务员端上四碗盖碗茶,德成有些惊讶,问德蓉:“你们这里吃饭要先喝茶吗?” 德蓉笑着解释道:“不是,这叫三炮台,虽然和我们老家的盖碗茶的样式一样,但内容完全不一样,不信你揭开盖子瞧瞧。” 德成揭开盖子一敲,茶碗里有上好的茶叶、冰糖、桂圆、红枣、枸杞、葡萄干、小玫瑰、芝麻等东西,果然和老家的清茶不一样。德成端起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喝起来口感苦中有甜,甜中带涩。 德蓉笑着解释道;“牛羊rou的脂肪多,吃多了比较油腻,这个三炮台就是用来解腻的,不像我们老家喝茶就是单纯的喝茶。” 德成恍然大悟,又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 孙英杰买了票回来坐下,四个人喝着茶闲聊。一会儿工夫,服务员先把他们点的手抓羊rou端了上来。孙英杰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开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蒜碟说道:“吃羊必须有紫皮蒜,去腻增味。在我们西北吃饭要豪迈,装大家闺秀是不行的,不爱蒜也不行。手抓羊rou的标配就是椒盐和生蒜,随便你们去哪一家清真手抓餐厅都会发现,一年四季、无论何时,总有总有新蒜摆在桌上。大家都是一手拿着蒜,一手举着rou,再喝上两口小酒,那简直就是人生完美了。可惜今天走得匆忙没带酒。”说着抓了几粒蒜塞到德成的手里。 德蓉皱了一下眉头,“我就不喜欢那股子蒜味,我说老孙,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蒜呢?” 德成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对孙英杰说:“老孙,你看这是什么?” 孙英杰仔细一瞧,惊讶道:“泸州老窖?这可是全国的四大名酒啊。” “对呀,德蓉的家乡自古出好酒,我们这次过来怎么会不给你们带点好酒来呢。除了这瓶,招待所里我另外给你准备了六瓶,一会儿你都带回去。”德成有些骄傲地拿着酒瓶炫耀着。 孙英杰是个好酒之人,闻言大喜,高声招呼服务员拿四个酒杯过来,他认真地把每个杯子都倒满,清澈见底的酒液在杯子里显得那么纯净。孙英杰举起杯说道:“大哥,大嫂,欢迎你们来兰州参加我和德蓉的婚礼,在这里敬你们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就把一杯满满的酒给干了。孙英杰放下杯子,回味了一下酒液在口腔里的感觉,咂舌称赞道:“好酒!不愧是中国四大名酒。” 德蓉给玉梅夹了一大块羊rou放在碗里,“他们喝他们的酒,咱们吃rou,这rou可嫩了。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随后服务员又把他们的黄焖羊rou端了上来,这黄焖羊rou是精选的羊羔rou,煎炒闷后,加粉条、土豆辣、椒烩成的,rou质滑嫩,肥而不腻。配菜里的粉条,拌着羊rou汤汁吃,那简直是人间美味。 川省很少以牛羊rou作为主食,偶尔吃一顿,也不过是些炒牛rou丝,土豆烧牛rou而已,哪里见过这么大块子的牛羊rou。一时间德成和玉梅吃得酣畅淋漓,畅快无比。特别是德成,在频频和孙英杰干杯后,颇有几分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rou的豪气。 酒过三巡,彼此看着顺眼,德成和孙英杰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哥,你们厂怎么样?一个月能拿多少?”孙英杰随口问道。 德成喝得已经有些脸红了,“我们还好,是新工厂,福利待遇都不错。我下个月转正后,每个月应该有个四十几块钱吧。老孙,你们呢?” 孙英杰端着酒杯和德成碰了一下杯,“我还行,级别在那里管着,比你的meimei挣得多点。”孙英杰不知道地方上的工资收入,一问之下,发现地方上的老百姓的收入没法跟部队比的。他没敢说自己的具体收入,免得在德成面前有炫耀的嫌疑。事实上孙英杰现在的工资是一百五十多,德蓉每个月也有六十多。两人加起来一个月得有两百多的收入。
“大哥?你们厂现在有没有在大炼钢铁?”孙英杰转移话题问道。 “怎么没有,我们厂用耐火砖和石英石搭建了几个小高炉,又从车间牵来电源搞了个鼓风机使劲吹。”说到这里,德成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对孙英杰说:“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呢,前几天厂里的小高炉倒是出了几锅铁水。但我看基本都是些不合格的铁疙瘩。据我分析,一是送来的铁矿石杂质太多,二是我们厂的小高炉炉温达不到炼钢的要求,所以不可能生产出合格的钢。” 孙英杰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双眼盯着远处微微发神。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看着德成说;“唉,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好,前几天我代表军区参加了市上的一个会议。会议上他们提出要上马“土法炼钢炉”。我大致了解了一下,那炼钢炉都是用普通的砖头和石块砌成,居然连水泥都没有。我当时就在想,这种东西,可能炼出钢来吗?” 他端起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重重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提出全民大炼钢,为了出成绩,各省市都在竞争。于是各地老百姓家里的铁锅、铁床、铁门、铁锁、铁条、铁链、铁栏杆等等,凡是属于铁的东西,照单全收,投进土制小高炉里。至于能不能出合格的钢铁,却没人关心。上自将军、部长、教授,下到贩夫走卒、担柴的、卖菜的,甚至还有幼儿园的小孩子。总之,工人、农民、学生各界人民一齐上阵,没日没夜的来他个全民大炼钢铁。这不是在瞎搞吗。” 孙英杰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看得出来,此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还好声音压得很低;“土法上马,没有技术人员,更没有专家图纸,仅凭主观热情和敢想敢干的精神就敢去炼钢炼铁。居然有人说‘人有多大胆,钢有多大产’,还有什么‘思想有粮就有粮,思想有钢就有钢’以及“外行一学就会,当天建炉出钢”。用这些鼓动的口号召唤大家大炼钢铁,这分明是违背客观规律的事,这些人为什么视而不见呢?我看他们是疯了。” 德蓉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说道;“老孙,你喝醉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转身对德成说;“哥,麻烦你帮我把老孙送到我宿舍去。” 德成站起来连声说没问题,伸手把孙英杰搀扶起来。孙英杰趴在德成耳朵边低声说:“现在提倡大炼钢铁什么的,实际上是在蛮干,这些以后都会一一拖累我们脆弱的国民经济。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德成因为社会地位问题,看问题不可能那么全面。但是他觉得孙英杰说的有道理。内心忽然对前途有些忧虑。 扶着孙英杰回去的路上,德成他们踩着泥泞一步步往回走。寒风依然在呼呼地吹着,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阴云密布的天空渐渐散开来,依稀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星。德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他笑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94/94707/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