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这不是现实，这只是一个幻境。

    芙拉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去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是……胸口的刺痛久久无法消退。

    因为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太过真实了。

    士兵走到身形完全隐藏在黑袍中的少女面前，恭敬地说道；“姬儿大人，是时候出发前往刑场了。”

    “恩，准备出发吧。”

    这不是简单的幻境，而是一段剧情，就像当初芙拉对约书亚所施下的深渊魔眼的禁术一样。从这里逃离没有用，只会被永远地困在幻境中，唯一的破解办法就是走到这幕剧情的最后。

    她手按在胸前，对着周围兴致勃勃地来观赏这场行刑的罗马公民施了一礼。

    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身后跟着成排的帝国士兵。

    观礼场中的人为她的行动送上热烈的掌声，然而这声音在芙拉听来万分的刺耳。

    她来到了丘陵外围，这里却早已被另一批自发而来的人群包围。

    他们与在观礼场中的人不一样，说着截然相反的论调，哀求着行刑的士兵释放他们的耶稣。

    他们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犹太人。

    自从希律傀儡王朝被罗马帝国罢黜，撕掉这最后一层遮羞布后，帝国直辖以色列地区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可犹太人依旧没有完全融入到帝国，许多底层的犹太人被帝国的种种政策剥削，各地起义不断。

    他们的内心渴望着一个人能拯救他们与水火之中。

    就在这种，耶稣出现了。他带来了信仰，带来了福音。

    然而就在一切都转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耶稣被逮捕，惊慌之下的他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肯求重新审定耶稣的罪责。

    但他们的哀求没有得到回应。

    护卫在芙拉身边的士兵们，用手中冰冷的武器开道，将手无寸铁的民众吓得不断退缩。

    而黑发少女本人终于踏上了那片名为髑髅地的刑场、

    坚强的野花在这片贫瘠的山丘开放着，为山丘添上唯一亮丽的颜色。

    这种野花的色彩十分鲜艳，不过却没有多少人喜欢。

    因为在古老的传言中，野花是靠着在这里被行刑的人的血液滋润而生长的。

    从出生起就带有着不祥的色彩。

    ‘真是可怜，明明只是想自己茁壮的成长，却被挂上这种不祥的言论。’

    芙拉的视线在人群中徘徊着，却没有发现妮蒂亚的踪影，

    果然没那么简单解决幻境，芙拉继续静观其变。

    一个中年人悄悄跑到驻足的芙拉身边，小声说道，“尊贵的彼拉多巡抚让我提醒姬儿大人，形势变得不好控制了，迟则生变。”

    芙拉冷冷地回应：“不用他多关心，我也知道时间的紧迫，让他下令吧。”对于那个用钱财就可以轻易买通的巡抚，芙拉没有丝毫的好感。

    没过多久，罗马军官高声喊出冰冷的命令：“执行判决！”

    人群中立刻爆发巨大的抗议声，他们不断地向前冲击着罗马士兵组成的保卫线。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这场剧情真正的主角——魔女和圣子终于见面了。

    芙拉用双手摘下了黑色的连帽，两人隔着几米对视着。

    男人的年纪在30岁上下，蓄着茂密的胡须，时间剥夺了他的青春，却让变得成熟而稳重。

    而少女依旧青春常在，没有任何的时间能在她的脸庞上留下痕迹。

    对面的男子见到她的容貌，短暂呆滞片刻后，像是猛然从噩梦惊醒，缓缓说道：“......姬儿.阿丽西娅。”

    深吸一口气，芙拉反复提醒自己在，这只是一个幻境，对面的男人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印象。

    所以她开始行动。

    “禁锢。”少女用束缚魔法将约书亚牢牢绑在十字架上。

    她向后招手，在她身后的两人共同托举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枪，枪的主体巨螺旋形的，其中一端为两个分衩，

    魔枪——朗基努斯

    她接过士兵递来的长枪。

    外形一模一样，伪物和真物的相似点仅止于此了。

    到此为止，还没有发现妮蒂亚的一丝踪迹。

    芙拉伸直手臂，放平手中的长枪，她直视着约书亚，一字一顿地说：“再一次请你死去吧。”

    约书亚平静地说：“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愿意。”

    他没有任何防备的反应让芙拉迟疑了，手中的长枪无法落下。

    芙拉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不用你的福音书了！至少垂死挣扎一下啊！”

    “既然是你要杀我，那一定有你的原因，我的生死交由你来决定。”

    “少说漂亮话了，”黑发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内心中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的，无法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让我抉择，我才是最痛苦的人，你简简单单就走了，而我背负了一切。所以我不会手软的，十次好，百次也好……我也会把你杀死。”

    约书亚露出解脱般的微笑，“那就动手吧，如果是为了妮蒂亚，我死而无憾。”

    “你明白就好，那请为她去死吧。”芙拉对准了约书亚的心脏，

    “再见，我的挚友。”

    抱着将约书亚的幻影彻底击碎的觉悟，少女刺下了手中的长枪，可是她看见了男子转瞬露出的悲哀自责神情。

    短短的一瞬，芙拉的脑海里转过无限的念头。

    约书亚的表现为何一直浮于表面，妮蒂亚到底藏在这个幻境的哪个地方。

    她终于理通不自然的原因了。

    芙拉猛然扭转手腕，最后一刻，枪尖与男子的身体擦过。

    她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喊道：“妮蒂亚，你是妮蒂亚！”

    面具从“约书亚”的脸上脱落，露出了女性原本的美丽容貌。

    妮蒂亚的心情激荡下，幻境的外围也在层层破灭，两人重回到冬日的荒原。

    这样一切才说得通，妮蒂亚不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只是从外围观察的现象，所以很多细节只能含糊而过。

    然而即便幻境破灭，对于芙拉而言，境况却更加的糟糕了。

    金发女性抱着柔弱的臂膀，痛苦地站在原地，美丽的蓝色眼眸中有湿润的雾气聚集，“果然，原因是因我而起，能让你痛苦千年的秘密，就不能原原本本告诉我吗？姬儿酱。”

    芙拉后退一步，用左手捂着脸，“呵呵，这还真是大意了呢，妮蒂亚还是那么聪明呢。”她万万没想到妮蒂亚会变成约书亚的样子，如果自己一个冲动或者没有反应过来，妮蒂亚就会被死在自己的手上。她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妮蒂亚用眼睛直视着芙拉，哀求道：“为什么一句也不肯向我解释，反而让我误会你千年，以为你是凶手。请将真相告诉我，姬儿酱。我没关系的，你的伤痛和悲哀由我来分担一半。”

    伴随着有些凝噎的话语，清澈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面。

    但面对声泪俱下的恳求，芙拉抬起头，“我拒绝。”

    眼眸深处，有一股黑暗正在凝聚。

    “为什么！？”

    “我不会让你承受这些的，妮蒂亚。”芙拉坚定地说，不知何时她的眼眸变成了绝望的漆黑的色彩，“深渊魔眼！”

    妮蒂亚无法用言语表述自己所感受到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偶，脑海深处只剩下那对漆黑双瞳。

    芙拉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缓缓地说：“请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吧。”

    明明知道那是很重要的记忆，但记忆却像消融的白雪，一点点地模糊。

    妮蒂亚无能为力，只能哭泣着，“我恨你！”

    “恩，没关系的。”芙拉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抚摸着金发女性的脸蛋，将晶莹的泪珠抹去，“我会将这些痛苦一个人带进坟墓。”

    “你觉得我这样就是幸福吗......”

    芙拉将妮蒂亚轻轻地抱在怀里，好似面对易碎的陶瓷，让对方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平安无事，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最后的消息，那孩子被带走了里耶卡的港口，再往东是更多的陷阱，别去。”妮蒂亚用最后的意识说道。

    “.......谢谢。”

    “姬儿，绝对，绝对不要死了……”幻术师终于承受不了魔眼的压力，沉沉地昏了过去，

    芙拉将妮蒂亚的身体平稳地倚靠在一棵树上，她再次站起，却差点瘫软在地。

    但她还是勉强站着，一步接着一步走向南方。

    ‘我变成什么样子没有关系，但我不想抱有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至少，至少也要将萝拉拯救出来。’

    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孤单地留在荒原之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