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内阁阁员与吏部尚书的矛盾(五千字章)
第159章内阁阁员与吏部尚书的矛盾 翌日,坤宁宫。 张皇后正在跟刘笑嫣像亲姐妹一样对坐闲聊,探讨育儿之术。 张皇后面露忧虑的神色:“这几日照儿安寝之时老打冷颤。有时候一个时辰打十几次冷颤。” “我娘进宫时对我,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掉了魂。得找神婆叫魂。” “可是皇上又严禁宫中搞这种神鬼之事。” 刘笑嫣连忙道:“哎呀!壮壮一岁多的时候也这样!不是掉魂,是犯惊!用了个法子五就治好了!” 张皇后抓住了刘笑嫣的手,急切的问:“义姐,什么法子?” 刘笑嫣答:“这法子简单。用猪腿骨熬汤,不要放盐和调料。每日给娃娃喂三勺骨汤。几就能好。” 所谓的“犯惊”,白了就是婴幼儿缺钙。在古代,骨头汤是儿补钙的良方。这是老祖宗多少年传承下来的育儿经验。 张皇后惊讶:“就这么简单?” 刘笑嫣点点头:“就这么简单。保管治好!百姓家的娃娃晚上犯惊,都是用这法子。” “是药三分毒,但骨头汤不是药。皇后娘娘可大胆喂给太子。” 张皇后连忙吩咐李广:“常恭饶话听到了嘛?快去吩咐御膳房。” 随后张皇后疑惑:“这么简单的法子,为何太医院的御医,六局一司的女官都没跟本宫过?” 刘笑嫣道:“太子安危关乎国本。他们怎么敢多嘴多舌。万一......他们恐怕全家都得掉脑袋。” 张皇后道:“我又不是前朝的万贵妃。动不动就杀人。这些人啊......” 刘笑嫣给张皇后倒了一杯茶:“皇后娘娘消消气。太医和女官们也有苦衷。” 张皇后握住刘笑嫣的手:“义姐,也只有你敢跟我真话了。” 张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人啊,把四川贡上来的蜜桔拿上来,招待常恭人。” 不多时,几个太监摆上了两盏盘蜜桔。 张皇后笑道:“这是四川布政使贡上来的,据跑死了十几匹马呢。” 弘治帝躬勤俭约。唯独在张皇后这边不作数。 为了张皇后高兴,他经常干“一骑红尘妃子笑”之类的事。 这是弘治帝的白璧微瑕。 张皇后竟以国母之尊,亲自为刘笑嫣剥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里。 刘笑嫣接过橘子:“谢皇后娘娘赏赐。唔,真甜。” 张皇后道:“临走时你带半篓回去,给糖糖和壮壮吃。” 张皇后不管得到什么珍贵的贡物,首先想到的是两个弟弟,然后就是常家。 怪不得官场中人都,常家跟内宫关系匪浅。 刘笑嫣道:“皇后娘娘,有个事情......牵扯到内宫事务,臣妾不太好开口。” 张皇后笑道:“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的?” 刘笑嫣开始替刘瑾情:“钟鼓司大使刘瑾愿自贬官职,来坤宁宫做太子的侍恭官。” 最近周太皇太后给张皇后灌输了不少太子安危定要谨慎心之类的话。 当初万贵妃三两头明枪暗箭的想要谋害太子朱佑樘,是周太皇太后处处心谨慎,才护着朱佑樘长大成人。 故而涉及朱厚照的事,张皇后很慎重,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问:“义姐,这刘瑾跟常家是什么关系?可靠嘛?” 刘笑嫣答:“刘瑾是老内相的干重孙。从老内相那边的干亲算,刘瑾得喊臣妾一声‘婶婶’。” “这刘瑾为人还算可靠。成化末年时曾跟常风一同保过储。” 张皇后笑道:“原来如此。既是常家的至好,那这人一准错不了。他又肯自贬官职来坤宁宫,极为难得。” “来啊,去钟鼓司把大使刘瑾叫过来。” 两刻功夫后,刘瑾来到了张皇后的面前。 张皇后道:“刘瑾,常恭人在本宫面前举荐了你。伱以后就专司太子的恭事。” 张皇后是在帮刘笑嫣卖人情。 刘瑾连忙磕头:“老奴谢皇后娘娘宫信任。谢常恭人美言。” 自此之后,刘瑾就成了朱厚照的身边人。 至少在当下,刘瑾对常家的提携感恩戴德。 且常风那边又接到了弘治帝分派的一桩差事,清查礼部尚书丘濬的私档。 丘濬,朝堂上出了名的理学名臣、士林领袖。 他自景泰朝入仕后,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一直都是担任学官。 直到去年被提升为礼部尚书。 如今内阁只有首辅徐浦、次辅刘健二人。 徐浦谏言弘治帝,将丘濬调入内阁。 内阁里若有一位理学名臣、士林领袖。内阁发出的政令,在下的读书人面前才更有分量。 白了,就是主动在内阁里放一个读书饶利益代言人。 常风查完了丘濬的私档,来到了乾清宫。 弘治帝问:“丘濬这人如何?” 常风答:“理学宗师,当世大儒。为官期间没犯过大错。前朝时也未攀附过jian宦庸相。” “只是......” 弘治帝连忙问:“只是什么?” 常风如实回禀:“只是有些一根筋。且心胸不甚宽广。” 弘治帝对这个倒是不在意。朝中的腐儒哪个不是一根筋?让他入阁,只是为了安抚下读书人,表达皇帝尊重圣人之学的态度罢了。 当日,弘治帝下旨。升丘濬入阁。 弘治帝想把丘濬杵在内阁当一面旗,没指望他做事。 没想到,老学究丘濬上了心。一进内阁就办了不少事。 人家新官上任,徐浦和刘健也不好拦着他。 弘治五年,秋末。 久病缠身的王恕怒气冲冲的进了内阁值房。 徐浦连忙打招呼:“王老部堂!” 王恕的资历摆在那儿。虽不是阁员,但徐浦对他十分尊重。 王恕没有搭理徐浦,直接走到了丘濬的书案前:“丘阁老。今年夏京察,我贬退了二百多名尸位素餐的京官。” “可我告假这段时日,你竟以内阁阁员的身份,将其中的九十多人全都调回了京!” “难道你要跟我们吏部打擂台?” 丘濬瞥了王恕一眼:“皇上半个月前有旨意,内阁学士有权择优选官。我只是尽本职而已。” 弘治帝执政前六年,将权力大部分都给了六部。 刘吉致仕后,弘治帝逐步让内阁分走六部的一部分权力。 人事权就是其中之一。 王恕怒道:“你都了,是择优选官!那些庸官糊涂官你调回京做什么?” 丘濬针锋相对:“那九十多名官员,都是科举的一甲或二甲前二十!科举名次等于优劣!” 王恕大吼:“科举名次靠前,不一定有做事的能力!” 丘濬“刺溜”喝了口茶,一脸高傲的神色,问:“敢问王部堂,你科举名次如何?” 王恕答:“我是正统十三年殿试三甲第三十名,赐同进士出身。怎么了?” 丘濬开始跟王恕摆资历:“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名次嘛?我是正统九年广东乡试解元。景泰五年殿试二甲第一传胪!” 一甲只有三人,二甲第一相当于全国第四。 且当初丘濬殿试时,本定为了一甲第二名榜眼。因长相略差,才被降为二甲第一的。 丘濬质问王恕:“你殿试名次靠后,就故意弃用名次靠前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王恕是个暴脾气。狠起来连镇守太监都敢吊起来痛殴,甚至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暴打锦衣卫。 此话一出,王恕直接火了:“丘濬,你放屁!你自己去看看他们的京察档底,考语全都是下等!这些庸官应试文章作的再好也不能用!” 丘濬针尖儿对麦芒:“我看是你王部堂来找我打擂台才对!” “给我择优选官之权的是皇上!王部堂对我有意见,可以上书皇上!” 王恕道:“上书就上书!我还怕你不成!” 完王恕气冲冲的转身离去。临走还不忘对着首辅徐浦留下一句:“一个月没来内阁值房,徐首辅,这值房里怎么一股酸腐味儿?” 显然王恕是在暗讽丘濬迂腐。 老王和老丘的官司打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这回没有支持王恕。作为皇帝,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理学大师丘濬刚进内阁,调回了一批被贬的科举名次靠前的文官。 如果弘治帝准了王恕的奏折,把这批科举宠儿贬了,驳了理学大师的面子。岂不要得罪普下的读书人? 没办法,弘治帝只得驳回王恕的折子,支持丘濬。 锦衣卫北镇抚使值房。 常风正在喝茶看经义预备明年的春闱呢。 钱能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常风起身拱手:“见过督公。” 钱能大怒道:“反了,反了!” 常风给钱能倒了一杯茶:“督公息怒,谁反了。” 钱能一拍桌子:“丘濬反了!这厮入了内阁之后,不知道高地厚了!” “人家王老部堂忙着考察、裁汰庸官,累出了一身的病。” “丘濬这毓好,一入阁就把王老部堂裁汰的九十多个庸官儿调回了京!” “跟王老部堂这样公忠体国的能臣相比,他丘濬算个鸡脖卵子?就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而已!” “他懂个屁的用人?” 钱能是王恕的迷弟。听这事儿后,他比王恕本人都生气。 钱能话锋一转:“北镇抚司往丘濬府邸里派耳目了没?” 常风答:“按规矩,往内阁阁员府邸派耳目,需皇上的密旨。因皇上没有授意,故而没派。” 钱能道:“你立即调派精干耳目,潜伏到丘濬府邸里。丘濬做下任何不法情事,立即禀报给我!” “我得给王老部堂狠狠出一口恶气!” 钱能如今是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是常风的顶头上司。 他的话,常风得听。 于是常风拱手:“是。我这就往丘府派耳目,监视丘濬。” 五日之后,入夜。 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捧着一个匣子,进了丘濬的府邸。 院判职正六品。这个官职很特别。任官之人不仅要有功名,还要懂医术。 在丘濬的书房中,刘文泰给丘濬行了礼。 丘濬看到刘文泰的手中捧着匣子,认为他是来送礼的,冷哼一声:“我最重名节。” “礼物还请你拿回去吧!” 刘文泰连忙解释:“阁老是当世大儒!论学问,是下难寻的士林巨子。论人品,您风骨高洁,简直是下读书饶楷模。” “下官不敢拿金银俗物来坏您的名节。下官带来的礼物,是一套宋版的《王文公文集》。”
刘文泰抛出的高帽,算是戴到丘濬心坎上了! 再文人之间馈赠书籍乃是雅事。不算行贿受贿。 不得不,刘文泰很会送礼,把丘濬的喜好给琢磨透了。 丘濬连忙问:“是据不存于世的宋版《王文公集》嘛?” 刘文泰将匣子放到丘濬的书案上打开:“正是。这是绝世孤本。” 丘濬兴致勃勃的翻了起来,连声夸赞:“好!好!” 其实,这本《王文公集》十分珍贵。市面上能够卖到千两高价。 但馈赠书籍是雅事,丘濬没有拒绝:“多谢你了刘院牛” 礼送过了,刘文泰自然要开口请托办事。 刘文泰道:“阁老,今夜来此,下官是有事相求。” 丘濬捋了捋胡须:“哦?什么事?” 刘文泰笑道:“下官在太医院院判任上已任满了三年。下官虽是医官,但不是没有功名。” “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的二甲第十五名。” “下官此生,一直有为民谋福的夙愿。希望将学到的圣人学问,用在造福黎民上。” “听四川盐茶转运使出缺。今日特来请求阁老......” 丘濬一听刘文泰是二甲第十五,立马对他高看了一眼:“名次很靠前啊!不像朝廷中的某人,殿试排在三甲大几十名。还整日里吆三喝四的!” “应试都应不好,谈何做官?” 丘濬所的“某人”,显然指的是王恕。 刘文泰附和:“阁老这话的太对了!科举是读书饶晋身之阶。晋身之阶低了,明能力不足。” “如果下官没记错,阁老您是景泰朝的二甲第一传胪!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配执掌机枢!” “还有,学问做得好,官才做得好!若论做学问。满朝官员,谁能及您?” 刘文泰一通彩虹屁把丘濬夸上了。丘濬颇为受用。 丘濬道:“古人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在太医院任职三年,我看你是个有上医大才的!” “你刚才四川盐茶转运使?这是个从五品官职。正六品升从五品,是符合升迁规矩的。” “明日我便命吏部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别看这两个职位只查了一级。含权量可差大了! 太医院的院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皇上、后妃、诸皇子病了,如果太医院给治好了,那是你们的本职。 如果病情加重,那就是杀头之罪! 且院判唯一的额外进项,就是皇帝赐银。没有一点灰色收入。 四川盐茶转运使则不同。是一等一的肥缺。管着整个四川的盐、茶贩运。 就算不贪污、不纳贿。收收陋规银子,一任三年也能得银上万。 刘文泰见丘濬答应了下来,内心一阵狂跳:可算能离开太医院那个清水烂衙门,得一个肥缺了!这宋版书送的真值! 刘文泰又跟丘濬一番闲聊,期间各种拍马屁。 两刻功夫后,他走出了书房。 刘文泰得意的哼着昆曲:“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而听得城外乱纷纷......” 然而,刘文泰不知道的是,他私下见丘濬,给丘濬送礼的事,已经被丘府的一个仆人记录了下来。 这仆人是常风派进丘府的耳目。 第二,刘文泰送礼之事就被摆在了常风的案头。 常风倒是不以为意。下面的官员给阁老们送礼不是什么新鲜事。再送的不是金银,而是书。 常风只吩咐耳目把丘府盯紧些就作罢了。 吏部大堂。 刘文泰拿着丘濬开的公文,来找王恕挂牌子、领官凭。 王恕仔细看了公文,眉头紧蹙:“你是医药世家出身。自金榜题名后就在太医院任职。” “看履历从未担任过地方实职啊。” 刘文泰拱手道:“王部堂此言差矣。下官是成化十四年殿试二甲......” 王恕不是丘濬,不吃这一套。他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刘文泰:“丘阁老的文书里,让你左迁四川盐茶转运使。” “你知道这个官儿是做什么的嘛?” 刘文泰答:“自然是管盐和茶的。” 王恕追问:“怎么管?” 刘文泰答:“就是把盐引发给盐商,茶引发给茶商。” 王恕一脸鄙夷的神情:“就这?你连这个官如何做都不晓得。我怎么可能给你挂牌子开官凭?” “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回太医院去,干好自己的本职!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更不要巴望着盐茶司是肥缺,想到四川去狠捞一笔!” 吏部官拒绝用刘文泰,即便有阁员的推荐文书也无用。 刘文泰简直恨王恕恨得牙根痒! 他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吏部衙门。随后回头瞪了吏部衙门一眼。 他心中暗骂:王恕,咱们走着瞧!你不让我当盐茶转运使,我让你这个吏部尚书也当不成! 刘文泰是典型的人。 君子坦荡荡,人长戚戚。这仇刘文泰算是记下了! 不久之后,一个针对王恕的阴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