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吕氏明灯
翌日,东边刚刚有一丝光亮,徐硁三人都还昏睡在时楼。 卫慕垂将徐硁叫醒,徐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卫慕垂后面竟然站着吕公著,徐硁急忙起身,“晦叔怎么来了?” 吕公著本就对徐硁厌烦,见到徐硁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邋遢的如同乞丐一般,心中更加鄙夷,奈何吕家与徐家已经结亲,他忍着性子说道,“徐兄,家父有急事请你到府中一叙,嗯,你赶紧洗漱一番。”他说完一招手。 小厮早已端着热水等在门口,看到吕公著手势急忙进来。 从时楼到吕府不过五六里的路程,清晨的道路人少车稀,本该一刻钟时间即到,但徐硁和吕公著坐在车厢中好像过了一个时辰不止,两个人都一路无话,徐硁是宿醉未醒头蒙蒙的,吕公著也是不想搭理徐硁。 倒春寒本就难耐,二人之间像是都结了冰一般,反射了对方一切的意念,终于到了吕府,徐硁本以为解脱了,却发现车厢真是好地方。 冰冷的地砖寒意从膝盖直冲脑门,徐硁的醉意全都醒了。 “四郎,心有不服?”吕夷简坐在徐硁面前。 一进房间,吕夷简呵斥徐硁,让他跪在大厅之中,徐硁当然心中不服,两家虽是姻亲,吕夷简也高徐硁一辈,但是凭什么让他跪着,“请相公明示!” “老夫让你跪下,非以相公身份,也非以姻亲身份,老夫是代张公言行事,能否?”吕夷简正襟危坐,讲一盏热茶让在桌子另一端。 徐硁脸色一滞,向空座位稽首,“请外祖父训话。” 吕夷简一拍桌子,“徐硁,你想将徐张二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徐硁脸色更加难看,我犯了什么错误? 吕夷简慢慢将徐硁《均税论》背了一段,徐硁不解,这篇策论没什么问题啊。 “这篇策论可与范希文商议过?” 徐硁摇了摇头,“没有,恩师忙于政务,进京以来只见了一面,没有探讨过文章。” 吕夷简这才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是徐硁脑子一热自己写出来的,范希文要是如此不知轻重,那真是吕夷简看走了眼,在他心中范希文是接替自己的最好人选。 “《均税论》你还与其他人商量过么?” “在徐汇与柳三变探讨过。”徐硁低着头闷闷说道。 “柳三变,狂士,作词无愧第一,但是这政务确实一窍不通。如果他坐老夫的位置,大宋不出三年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你以后少与他来往,老夫如果实行了你的《均税论》,说不得第二天就能被赶下台,老夫的门生姻亲都会与我立即划清界限,出了这东京城,老夫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愚蠢!你以为老夫看不出税赋的弊端?” 吕夷简年少成名,曾经也如范仲淹一样不畏jian佞秉公直言,但自从进入中枢之后却老成持重起来,徐硁还有点倔强问道,“安石不敬,冒昧问一句,既然相公早已经知道弊端在哪,为什么不去补救呢?” 吕夷简“呵呵”笑了起来,“四郎认为大宋王朝的根基何在?” 徐硁思索一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太宗这句话说得对,其实也不对,大宋朝好比这舟,官家只是船长,老夫就是舵手,船上的水手就是这些进士。狂风巨浪不是每时都有,即使面前是滔天巨浪,只要船长指挥的好,船只依然安全无恙,可是要是所有的水手都不干了,你觉得会如何?” 吕夷简不给他接话的空间,他将茶盏拿起然后松开手,茶盏跌落在地面上瞬间粉碎,“和这茶盏一样,顷刻即碎。四郎的《均税论》一旦实施就是将水手逼走甚至逼反,大宋朝这条船也就完了,你哪怕写大家不管土地多少都一样的税赋也就罢了,可是你偏偏要对土地多的收重税,你这是将所有进士和勋贵往死路上逼,四郎,你记住了,大宋祖制是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徐硁一时语塞。 “起来吧,你以为老夫不想从他们身上收税么?可是收不起来啊,你看那些进士金榜题名时说得多么慷慨多么伟大,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拯救黎民百姓,但等过了三五年,他们身后却也是几万亩良田,此刻他们却反过来要对付三年前的自己,你觉得可笑么?” 徐硁笑不出来,屠龙勇士最终变成恶龙,这好像是每个故事的开始。考进士为什么?的确是有高尚理想,拯救苍生,更多的是想过的好一点,过的体面一点,那些怀揣梦想的进士最终也随着时代的洪流淹没在生活中,进士名头就是国家给的面子,里子就是身后免税的良田万亩。 “朝堂四分五裂,相互掣肘,拧不成一股绳,何谈改革?”吕夷简越说越激动,“老夫秉持国政也有些年头,老夫也想有所作为,但是朝堂必须只有一个声音,往后肯定有人骂老夫是独()夫,是权臣,但只有权利集中才能将改革推行下去,不然只是井中水月罢了。” 吕夷简见徐硁一直没有说话,“四郎你已经不再年轻,热血莽撞都必须从你身上剔除,这篇文章老夫已经向官家请示,划为“粗”评,不会张榜,它将扔入尘埃之中不见阳光,不会成为你的把柄。四郎,记住了,朝堂诸公都是人精,稍有不慎他们便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徐硁这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鲁莽,历代的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他不是一直想提醒范仲淹,不要搞庆历革新,可是他会听么?
“相公说得对,是徐硁莽撞了,不知相公对其他文章还有什么教诲?”徐硁感受到吕夷简是真心以长者姿态关怀自己。 “今日殿试,只谈党项问题,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谈,即使有人发难,也要避其锋芒躬身认错。” 徐硁点头认可,看样子自己进士的身份是确定了,只有第四等下以上才能有进入殿试的资格。 “还有最近外面有不少你和安阳郡主传闻,四郎不想解释一下么?”吕夷简这才想起昨晚接到韩渎和王拱辰的疏奏。 “我与安阳郡主只是师生之谊,二十日东京书画评比,安阳郡主拿出一副我以前的拙作展出,我便于她交谈了几句,崔成也在一旁可以为证。”徐硁的解释根本毫无说服力,崔成是徐硁好友,必然向着徐硁说话。 吕夷简岂能不知道安阳郡主的事情,或许真的是师生叙旧吧,“那就好,皇室贵女不是你能沾染的,切记。好了,你回去准备殿试吧。” 徐硁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从内间进来一个人,正是吕公绰。 “父亲,看样子四郎并非是范希文的马前卒,是他自己一时莽撞所为。”吕公绰将吕夷简扶至内室,一边走一边说。 “范希文若是眼睛只看到这些,妄为老夫如此看重他,不过范希文知道吕张姻亲,现在有意与徐硁疏离,看样子,范希文又要有什么动作了。”吕夷简已是五十八岁,身体每况愈下,徐硁的《均税论》给了他不少的启发,或许我不能改革大宋的弊端,但是至少给后人铺好道路吧,哪怕试探一下也行。 “四郎也是胡闹,自己就是大地主一个,这不是先要了自己的命么?”吕公绰嬉笑说道,他想在老父亲前给徐硁解解压。 “你就不要为安石说好话了,徐家的资产都在商业上,土地上的产值对徐家而言不值一提。”吕夷简岂能不知道吕公绰与徐硁的关系。 “父亲说笑了,徐家土地广阔,不算租用亭场,京东东路,淮南路和两浙路有近千顷之地,这些土地都采用标准化模式种植,粮食一年就有十万石,按税率他可要上缴一万石啊,有钱,不过这也是徐硁租用亭场十年的底气。” 吕夷简呵呵一笑,“哦,我儿对徐家这么上心。” “四郎是我的亲家,倩儿未来要嫁入张家,他的家底我要摸清楚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