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光荣革宋在线阅读 - 第226章 东京余波

第226章 东京余波

    五月十九的暴雨将东京的天空洗刷的没有一点杂色,一望无际的纯蓝色就像一面镜子一般。

    与天空相反,地面上却浑浊不堪,都出都是满身淤泥的行人,东京城低洼的东南角污水已经没过大腿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汴河是东京的生命线,但这条生命线随着黄河泥沙的不断堆积,东京段外城的河床高度差不多与东京地平线齐平了,汴河已经没有了泄洪的功能,还要防范他决堤淹了东京城,大批的厢军和民夫被派到大堤上守堤。

    但在东京比污水还要浑浊是朝堂,时时刻刻要提防的是人心。

    九天之前,开封府知府范仲淹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百官图》,将整个朝堂所有大员炸的晕头转向,措手不及的要员赶紧联络好友寻求答案,偌大的朝堂渐渐有了分化的趋向,范仲淹见官家没有表态便又接连四次上书,东京城一下子好比煮沸的开水,从上至下都充满着不安和焦躁,一个个消息像气泡一样不断产生然后破碎。

    外面浑浊不堪,朝堂波涛汹涌,但是时楼的包厢依然火爆异常,衣着鲜丽的衙内们推杯换盏,不少大胆的将歌姬搂入怀中上下其手。

    “韩兄,今天姓范的是不是又上书了?”一个身着翠衫头戴红花的男子问道,这个男子是高御史的侄子高业,在东京城是有名纨绔衙内,但仗着高御史的牌子在东京可以横着走。

    包厢内的其他人,一听张业如此疑问,便都竖起耳朵听起来,他们虽然混账点,但是家长还是需要他们来打听消息的,毕竟衙内的圈子消息最灵通。

    “范仲淹不知道吃了什么,是铁了心要和吕相公死磕到底,今天一早又上书官家,官家怕是厌倦了范仲淹,官家直接让范仲淹处理东京城水灾事情,处理不完不得进宫,范仲淹见官家态度坚决,也只好将奏章交给内侍灰溜溜出宫。”

    说话之人正是大理评事韩纲,他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他的年龄本不应该处于这个小年轻集团,原本他通过父亲韩亿的恩荫才走上仕途,但是自己刚愎自用掉入他人陷阱,这让韩亿也收到牵连不得不外调河北,韩纲觉得父亲指望不上,便想起自小混过的衙内圈子,终于通过吕夷简的裙带关系终于谋到大理评事的职位,他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没想到范仲淹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百官图》的第六十一位便是他韩纲,前面都是些大人物要员备受关注,韩纲只是最末的位置,但这也让韩纲无比尴尬,衙内们经常以这个调侃韩纲。

    “啪”的一声,上好的邢窑酒盏被摔得粉碎,这也将韩纲拉回现实。

    “范老儿不要欺人太甚,要惹得小爷不高兴,我找几个泼皮烧了他家。”一个带有福建那边方言的小子吼道,他叫陈阳,去年底才来东京,他的舅舅章得象排在《百官图》第二位,这几天章得象饱受攻击,陈阳这些天在家没少受气。

    “范酸子,他是开封府尹又不是谏官,他凭什么弹劾他人?还有那《百官图》画的也太难看了,他不是有个自称当时画画第一的弟子,竟然能画成这样,看样子,范酸子他也不过是虚伪博名之辈。”说话之人言之凿凿,范仲淹是权知开封府,他可没有弹劾宰相的权利,这样做,只会让大家认为,范仲淹为了邀名上位,诬蔑当朝宰执。

    韩纲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原来是张耆的孙子张锐,他韩纲与范仲淹是现在才接下的梁子,张锐可是爷爷辈就和范仲淹杠上了,不过到底是年轻小子,恐怕还不知道范仲淹还挂着不起眼的吏部员外郎官衔。

    这就是大宋的体制,职权十分混乱,根本谈不上一岗一人,一般是一岗多人,顺带还要分权在分权,在座的不仅是韩纲知道范仲淹有这个权利,他们都鄙夷的看着张锐,又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几个想过来探底的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剩下的就是酒rou时间。

    “这次杨太妃的病可不轻啊,官家都已经在床前服侍两宿了。”

    安静,非常的安静。

    王理中轻轻将酒盏端起,“为杨太妃早日康复,咱们为太妃安康向上苍祈祷!”

    包厢所有人都端起酒盏很正式的默念,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肃穆的面容下是狂喜的心情,范仲淹这次是在劫难逃了,王理中这个消息真是太重了,虽然说的很委婉,还为太妃祈福,更能说明太妃时日无多了,以官家至孝的性情,范仲淹这个时候还要闹事不是找死么?

    北城夜晚灯火通明,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模样,可是离这里三十里的南城可就是人间地狱一般,整个南城汇聚东京城半数积水,西保康门桥南面便是一片汪洋,汴河不能排水只能指望蔡河,蔡河河道本就不宽,全城的洪水一下子涌入却又排不出去,今日子夜洪水直接漫过蔡河堤坝涌入城区,东南角这块居民是东京收入最低的,他们住的房屋很多都是泥巴做得,不少人还睡在窝棚,洪水来的太快,很多人在睡梦中便没了呼吸,水面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诡异,不少房屋坍塌的只剩下残垣断壁泡在水中,两个兵士将一具尸体扔到大车上,车夫带着口罩见车上已满便盖上草席,然后车夫跳下车子赶着牛车将尸体运出城外焚毁埋葬。

    一对兵士从水中捞出尸体扔到新的车上,他们找到一个墙根坐下,将绑在身上的麻绳接下,将口罩摘下大口的喘气,他们四人一个小组已经搬运了六十七具尸首,随着天黑越晚他们也不敢深入太深的水域。

    “三哥,先喝口水。”

    张三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竹筒猛灌起来,一口气将竹筒中的水全都喝光,“六子,收拾收拾物件,今天干到这里,咱们回去。”

    张六个头不高,范阳笠挂在背上感觉像背了一口大锅,他才十六岁,一家人从河东逃难到东京入了厢军,昨天他们才从汴河的大堤上下来,今天中午开始搬运尸体,一直忙碌在现在。

    “张头,听说朝廷救济粮下不来了,上面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啊,这个时候还在相互扯皮,人都快死光了。”康四愤愤地说道,他虽然干活力气不大,但是消息来得灵通。

    张三起身将草鞋穿起来,又在浑水中洗了洗手,“上头的事,你管得了,只要不缺了咱们的饷银,上面爱咋地咋地,就是官家驾崩了,日子还是照过。”

    张六一听自己哥哥又说胡话,赶紧看看了四周,发现都是自己兄弟才放心,“三哥,你这嘴巴得找个把门的,官家也是你能瞎说的,俺看范知府就不错,他整天和俺们一样都在泥水中站着,也没有短了俺们的伙食,你看连这高档的口罩都发给俺们。”

    康四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不错,要不是范知府越权弹劾吕相公,还搞了一个什么《百官图》,闹得现在当官的人人自危都在家待着闭门自保,这救济粮怕是发不下来的,咱老百姓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个蚂蚁,姓范的之所以这么卖力干活,还不是想向上爬么。”

    一直莫默不作声的刘南,狠狠的踢了前面一块土墙,土墙哗啦啦的一下子全都倒在水中,溅起不小的水花,“当官的没一个好鸟,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张六见大家火气渐渐都上来了,他赶紧拉了刘南一把,“几位哥哥都消停点,前面就到黄都头那边了,在这样胡说小心咱们的脑袋,咱们可是一家老小都还在这里,三哥,嫂子还等着米粮下锅呢。”

    四个人打着火把,拖着麻绳,钩子和木板渐渐消失在街道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