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冰与火之血狼春晓在线阅读 - 第六十九章 布兰/夏天

第六十九章 布兰/夏天

    第六十九章布兰/夏天

    “睁不开眼,你会死啊!”他又想到了梦中三眼乌鸦的话。

    他真希望美伊此刻能在身边,那样就以拿着“这封信”询问她,自己也不用如此不安。

    他拿着红布,窜出了房间,在廊道上奔跑。他跑得太快,迎面撞倒了泡芙,她还没看清是谁,布兰便跑了过去,只留“抱歉”两个字飘在风里。

    他一口气越过了校场,几位小伙伴喊他,他充耳不闻,终于在学士塔下追上了鲁温学士。

    夏天轻松吊在他的身后,还在他停下大口呼吸的时候,它已安安静静站在了他旁边。布兰伸手摸了它的脖子,这让他稍微下来不少。

    “布兰,怎么了?”学士疑惑地问他。

    “鲁温师傅,我寻找美伊送的那把剑的时候,发现剑上缠着一块红色的布,上面写了一些字,还有一幅画。我保证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画的。”他赶紧将红布交到了学士手上。

    学士将手中的书本、戒尺还有一堆杂物一样的东西放到了一块不知年岁的石碾上,伸手接过了那块红布。

    “布兰,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他拿过了红布,翻了过来,又翻了过去,然后将红布递回给了布兰。

    “怎么会?”他惊呼,他翻找红布上原来字迹所在的地方,在阳光下,竟什么字、什么画也不见了。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

    “布兰,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紧张了,或者,哎,要不,等美伊回临冬城之前,都不要再参加军官们的会议了?我不希望你出事,孩子。”学士弯下腰,将自己的东西从石碾上重新拿了起来。

    “我没有骗你!之前这上面写的有字,还有一幅画,画着三眼乌鸦。”布兰着急地说,他真希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鲁温师傅一定认为他是骗子。

    “哎,孩子,去好好休息吧!”他抱着书本转身。

    “上面明明有字、有画的……”他听到自己说,“上面说,遵守狼女的禁令,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一直在遵守美伊的禁令,不是么?”学士转头,说完就抱着书,上了学士塔。

    布兰不得不看着他走开。

    这是谁的恶作剧么?

    自从他醒来以后,就不会有谁能轻易进入自己的房间。为他打扫房间的一直都是茉莉一个人,而她绝不会做恶作剧。

    他也无法想象茉莉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何况,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写字。

    他将红布紧紧攥在手中,与夏天一并走向神木林。也许在那儿会有答案。

    美伊让他进行的训练,他觉得一丁点进步也没有,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他与夏天都很喜欢。而且在神木林永远能够求得安静,没有人会在那里大呼小叫。

    他越过校场。

    校场现在已经被成年的战士们占据,当他及夏天经过时,吸引了一群战士的目光,他们固然天天能看到这么大的冰原狼,但仍保持着好奇和适当的敬畏。

    他不像莎莎那样喜欢被人关注,于是加快了脚步。

    神木林的那摊池水深绿,他想起已经消失的阿多。

    阿多最喜欢在池水里洗澡,喜欢在口袋里藏各种他喜欢的东西,在他进出花园的时候,阿多总是会憨笑地把各种零食递给他。

    他想念马僮那张憨厚的脸,自从他消失了以后,他觉得心都是残缺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也想已经去世的父亲、母亲,还有所有不在身边的兄弟姐妹们。

    阿多他也死了么?会不会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我却无法发现?他伸手扣在鱼梁木白色的树根上。

    这根树根的皮已经被磨得光滑,他的父亲、爷爷以及更高的祖辈们一定都摸过,甚至他的母亲、各个兄弟姐妹们。

    他们都在哪?

    旧神啊,能够给我一点启示么,他想。

    如果我也死了,我一定能够看到你们,找到你们吧?听老奶妈说,信仰旧神的人死后会回归自然,与自己心爱的人在山林之间与所有逝去的信仰者们一起共舞。

    我一定能够看到历史上所有的布兰登吧,他们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愿意和我共舞么?一定愿意,我也姓史塔克,只是我更小一点,除非他们认为我不懂事。

    心树的树叶在他头顶摇摆,他什么内容也看不到。通过这些树叶,他看不到山、看不到远方,听不到父母的声音,听不到他祖辈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他感觉沮丧。

    美伊说,只要练习就有进步。可是他还没有入门,她就已经离开了。

    他感觉自己哭了。

    夏天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将硕大的头颅放在了他腿上。

    于是他双手环抱着夏天,将脸整个深入它温暖的毛发中,良久良久。

    一股温热传来,就像流水就下,自然而然。

    他听到了。

    他感觉听到了自己强健的心跳,听到了风的声音,听到了树叶落在池水中的声音,也听到了远处校场发出的刀剑相交的微弱声响。

    他也闻到了。

    他闻到了聚集在池底的树叶腐烂后上浮,气泡碎裂后释放的味道,闻到了微风从士卒松上吹来的松油味,闻到了窜在林间的松鼠味,还有泥土的清香味,隐藏在泥土下的虫子浓厚的腥味。

    他感觉再也没了紧张,没了焦虑,没有了慌张,也没了期待。

    他没有了对波顿的恐惧。那是某个小男孩藏在心中最里面的东西,他翻来找去,没有了,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没有了焦虑,没有了他所不知道的问题,没有了年轻的布兰登史塔克无法承受的责任,也不再有不切实际的想象。

    他没有了慌张,他再也不用为学士的不满意而慌张,再也不用担心他是不是认为他在撒谎,或是任性或是不努力。他觉得,也不用再为弟弟慌张,也不用为其他jiejie的安全而慌张。

    他也没有了期待。

    他不用期待美伊是否返回临冬城,不用期待她去战胜任何敌人,不用期待她为他带回其他jiejie们,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睁开了眼。

    神木林变得更加明亮,变成了棕绿一般颜色。

    远方的树木层次分明,一只松鼠在那儿爬进爬出,躲避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他看到了前方的树叶,和心树的树叶是同一个形状,他可以看清树叶掉落下来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翻滚的动作,看清楚气流在树叶掉下时,风卷过的和变化的每个方向。

    一切都在他的期待和预想中。

    他变成了狼。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不是在梦中变成狼。

    他的身上趴着一个软软的孩子。

    那是他自己啊。

    棕铜色以及柔软的头发,苍白的皮肤,软软的鼻尖两侧布满小小的雀斑。

    他好弱小啊,胳膊和腿都如此瘦弱。

    他从自己的身旁站了起来。

    他感觉雄壮有力,他感觉世界在自己的脚下,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他的心里无所畏惧,他感觉他是世界的帝王。

    “呜……”他高喊。

    他感觉世界都是他的声音。

    良久良久后,他睁开那双凡人的眼睛。

    他感觉脚步沉重,感觉鼻子呼吸艰难,感觉耳朵沉入了铅。

    他沮丧地走出神木林。

    他本想去看看独角兽,本该与小伙伴一起玩耍,但是他想起了阿多。

    他突然想去再见见老奶妈。

    她是阿多的曾祖母。他太久没有让她讲故事了,太久没有去陪陪她了,她还好么?

    她在布兰爷爷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临冬城,她有两个儿子在劳勃叛乱期间死了,如今阿多走了,只有一个孙子还在陪在了她的身边,但她的孙子看起来也像个老头了。

    他走过客室,经过武器库,从连接的栈桥下了楼梯,经过泥泞的过道,到了临冬城的玻璃花园前。

    老奶妈和她的孙子一直都住那里。阿多不在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很少来这个地方了。

    我真的是这个城堡的主人么?

    他觉得自己好孤单啊,身边既没有相熟的朋友,也没有父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唯独他,像是这个城堡的游客。

    他内心充满忧愁,可谁知道呢?没有人再偷偷给他送上果子了。

    老奶妈安坐在玻璃花园前的守卫室内,她的眼睛几乎已经全瞎了,手上还在灵活地穿针引线,刺绣着什么。

    听到动响,老奶妈停下了针线活。

    “哦,让我猜猜,这是哪位贵客来了?”老奶妈将针线放在膝盖上,敞开了双手,做出了欢迎的样子。

    布兰咧嘴笑了。

    老mama真的好老啊,又好小。

    她比他以前见过的样子都更小,他之前竟没有发现。

    “是我。”他说,“我想你们了。我想阿多了。”

    “哦,布兰登,我的小少爷,我最最可爱的小少爷。你以为阿多已经死了么?不不,我还能感觉到他,他还活着。”

    “真的么?”布兰半信半疑。

    “哦,当然。他以前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不笨。他知道怎么活下去。”

    “您怎么知道的?”他问。

    “人们能感受到亲人是否在世?”

    “人真的能感觉到么?”

    “只要用心感觉,就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在北方。在遥远的北方。有的人从北方南下,有的从南方北上。他选择了北,真是个勇士。哦,亲爱的小少爷,坐吧,坐吧,是不是你的狼在你身边?”

    “嗯,我没让夏天进屋。”

    “让狼在你的身边。冰原狼是你们史塔克家的神物。有他们在,就能救你的命。”她说话向来清楚灵活。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人只要老了,就什么都知道了,尤其是快死之前。”

    她确实足够老了,牙齿都已掉光,佝偻着缩成了一团,粉红色的头皮上就只剩几小撮白发了。

    她的房间昏暗又空旷,只有两张裹满皮毛的椅子,以及一张小小的桌子。不过对于她来说,房间是黑还是亮也都没什么区别。

    想到老奶妈也可能死去,他更觉得很伤心。

    “我的小少爷,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是来听我讲故事的么?”她拍了手上的针线,“我还从没有在这里给你讲过故事,既然你来了,我一定要说一个你从没有听过的故事,好么?”

    “您还有我没听过的故事么?”他问。

    “你的年龄才多大,便是我说到你成年,说到你娶妻生子,甚至孙子成为临冬城之主的那天,都可以不用重复哦。”

    “我要听有狼的故事。”布兰笑了,坐了下来。

    “我会讲一千个有狼的故事。”

    “我要狼有主人的那种故事。”布兰说。

    “有主人的?哦,狼都是没有主人的。狼只有朋友,只有亲人,狼都是自由的。有主人的狼都会变成狗,你希望你的冰原狼变成狗么?”她问。

    “不希望。”夏天是冰原狼。

    “我有一个关于狼和他朋友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呢?”

    “我想听。”

    “坐好了。我慢慢讲给你。”她摸过针线,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布兰,就像之前的无数次。

    布兰无声点头。

    “从前,在遥远北方的阴森森林里,住着一群冰原狼。他们循着猎物的气味,四处寻找,四处出击,他们只以长毛象、比这间房屋还要巨大的驼鹿为食。他们从来都不屑狩猎小动物,比如林子间的小兔子、松鼠、鹿,他们从来都不去狩猎他们,因为他们觉得捕食那样的猎物没有尊严,体现不了作为森林之王的尊贵,那样的rou也无法滋养他们的庞大身躯。”她手中的针线翻得飞快,布兰知道很快就要到重点,这是老奶妈讲故事的特点。

    “可是有一天,长夜突然降临,”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变得快,“这群冰原狼再也找不到合适的食物,但是领导冰原狼的老狼仍然不愿意放弃选择食物的标准,然后每一只冰原狼都开始饥肠辘辘。天上的雪还在不断地下,黑夜的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冷。终于,饥饿和寒冷要了老狼的命。”

    “新的首领,让狼们吃掉了老狼的尸体,然后它告诉狼群,它们没法再这样去捕食猎物,他要自己的子民全部分散开,各自去寻找适合它们自己食物。不管什么样的猎物,只要它们自己喜欢,想怎么去狩猎就怎么狩猎。”

    “有的狼选择往更北方,去寻找一个个行走的尸鬼,以尸鬼为食,他们吞下一块块寒冰一般的冷rou,忍耐着冷rou在喉头,在胃里跳动。有的狼选择了南方,哦,那时候连长城都没有,他们逃往了温暖的森林,在那里捕食小型的猎物,比如鹿和野猪,但他们自己也开始被人捕食;还有的狼,从森林里分散开后,没有选择离开,只是不断扒开深厚的雪,寻找雪下的老鼠和野兔。”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长夜结束,他们的后代再聚到了一起。”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发现,那些以普通鹿和野猪为食物的狼,变小了,有的还变成了人们喂养的狗;那些以兔子和老鼠为食物的冰原狼变成了丛林里的灰狼。那些以尸鬼为食物的狼,却还是冰原狼的样子。我的小少爷,你想要成为哪种狼?”她用空洞的眼神问着他。

    “冰原狼。”

    “为什么?”

    “我不想变成普通的狼或狗。”

    “可是,要成为冰原狼,就要以恐怖的尸鬼为食物,你不怕么?”

    “我不知道。”他再次感觉到老奶妈故事中的恐惧。

    “要成为真正的冰原狼就要以恐惧为食。将恐惧吞到的肚子里,滋养自己,让自己成长为巨大的冰原狼。真正的冰原狼什么都不怕。我的小少爷。”

    他与老奶妈道别,像是最后一次见她一样。

    他差点又哭了出来。

    “真正的冰原狼要以恐惧为食,以恐惧滋养自己。”她说。

    走出老奶妈的房间后,他才感觉好了一点,于是准备返回校场,去看看战士们的训练。

    他沿着原路返回校场。

    他远远听到了士兵们大声地呼叫。

    “糟糕!”布兰心想,“一定是毛毛狗又出了乱子!”

    他赶紧带着夏天上前。

    只见一圈战士,持着长枪,将毛毛狗围困了中间。

    毛毛狗露出了深长的牙齿,怒视着围着他的士兵,准备随时进行撕咬。

    “瑞肯在哪?”他大声喊。

    没有人回答他。他挤进战士群中,看到了多处流着鲜血的毛毛狗,它整个变得疯狂暴怒,变得不安恐惧。

    好几名受伤的士兵已经被人拉到了校场旁。

    “停下!停下!都停下!”他大声喊,“瑞肯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若是毛毛狗暴起发难,那还要伤掉多少人,它张嘴就能咬掉人的胳膊。他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出现。

    “让开,让开!”他终于挤开士兵。

    夏天在旁边着急地反反复复跳,狂吠不止,他没有时间安慰它。夏天的狂吠让布兰感觉非常不安。

    “让开!”他挤开最后一名士兵,“毛毛,是我,嘘,安静,已经安全了。嘘!”

    他尝试安抚。

    他看到一个黑影向他飞来。

    无数人在狂喊狂呼,向他围聚过来。布兰觉得自己的双眼在模糊。

    他手摸向脖子,感觉到黏稠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感觉土地飘了起来,他从土地上滑落。

    世界再次变得不同。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他躺在地上,头发仍是那个颜色,脸更加白了,血从他脖子冉冉向外流,染红了校场的土地,已经纹丝不动。

    他终于看到人群那边的瑞肯。

    不,他不是瑞肯,他只是有着瑞肯的脸,脸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那是陌生的味道,是香烛的气味。

    他感觉自己在狂怒,他感觉自己像毛毛狗一样狂怒,不,他感觉自己比毛毛狗更加狂怒。

    他冲过人群,撞倒一堆战士,对着瑞肯撕咬过去。就像毛毛狗咬断他的脖子一样咬断他的。

    一名士兵发现了他的动作,对着他抽出了剑。

    他躲了过去,但慢了速度。

    他可以轻易咬断那名战士的脖子,他觉得。但没有必要。

    他再次向‘瑞肯’冲过去,一支箭这个时候射过它的前腿,他感觉疼痛难忍,只好放弃。

    “怎么办,怎么办?”他再次感觉到狂怒,又感觉到无边的恐惧,他想哭,但再也无法哭出来。

    “以恐惧为食,以恐惧为食,以恐惧为食。”他对自己呼喊。

    这个时候,他看到老学士慌张地从学士塔跑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布兰’后,他一下趴在地上,几乎是爬着到了‘布兰’的身边,嘴里发出了长长的哀嚎和颤声。眼泪从他的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像雨水。

    他从未见过老学士如此悲痛失措过。

    他想叫学士,但出声的只是一声声呜咽。

    他觉得再没了愤怒。

    他看到又一批战士们跑了过来,准备将他也围起来。

    “以恐惧为食。”他告诉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忍着前腿上的剧痛,跑开了。

    过墙角的时候,他转过了狼头,对着他们看了最后一眼。

    他快速往猎人门奔跑。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逃出临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