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共白头
负刀江湖行第三卷局中人落子无悔第一百五十八章共白头一对着道门最普通灰袍的男女,挽着道门最常见的一字混元髻,各负木剑,由东海之滨好似修的苦行,一路东来,走走停停。 只是一把似是都要超过女人腰身粗细的大剑负于其背,一把轻巧狭长的木剑提在男人手里,怎么都不搭调。 只是管什么他人目光,他喜欢,她喜欢,便是最欢喜。人生多过客,何必千千结。 曾掬溪水解渴,曾挖草根止饿。身边有他,哪分什么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去过名山大泽,趟过小溪大河。身边有她,何处不是瑶池仙境绝美景色。 好似仗剑任侠,漫无目的。一路虽是无言,却能在他扭头瞬间,示以最最平常不过的眉眼弯弯,便是好看。 此乃人生大风景。太平盛世,自不会再有如乱世那般的打家劫舍,尤其是在大周腹地中原左近。 便拜会这一路而来所听说过的剪径小贼,鸡鸣狗盗。她看他扮猪吃老虎后的一剑…一剑东来可算不上,只能说是一剑乱敲,把那些个蟊贼泼皮好一顿收拾。 她就只是笑,伸出大拇指指指天,指指地。可谓顶天立地大豪杰。他知她从小便喜欢黄花,喜欢戏蝶,是以每每经过开满迎春花的滩头、河边、墙角、路旁、灌木丛,就看着这个已然为人妇的女子,如同待字闺中的小娘,敛袖拾裙,目有春光。 恰似一江春水向心流。她知他自幼便喜好写字,每次歇脚,不管风吹日晒雨淋,她都会找一块最最平坦的地面,或者石板,蹲在他跟前,看他以剑作笔下手如行云,走势如流水。 最最欢喜的,便是碰上一些乡下大集,这个天生便聋哑的女人会卸下那把引人注目的大剑,去往那些个卖最廉价最低劣的笔墨摊前,一阵比划,就为了打下一个铜板的价格,还要让老板赊点一闻便知是最粗糙的墨砚。 她素手研磨,他呵笔写诗。已然习惯彼此的各种习惯,就像习惯她的安静,她也习惯他为了她的安静。 一首无关韵律无关格调无关意境无关含义的小诗,便是他给她最大的誓约。 这是那年他参加春闱前一夜,初进二月,天公撒盐,她研墨他提笔,一蹴而就。 开篇四字:弦上春雪。 “月半阙忽略西楼外皎洁窗棂久久不停歇春风于数百里外一笔带过东逝年月不曾揣测便静坐观摩尔后景色却等来萤头小雪唤醒枝头细叶邀我在侧一曲琵琶高歌谁人在意弦上春雪可曾记得当年提笔千行你研墨谁人托付弦上春雪不敢忘却十里红妆下浅笑梨涡是以化万千相思意为弦上春雪撷红豆一颗三百六十病最易解”他答应过她,可是要把这篇韵文写到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她就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就像是她会为他拂衣为他拂袖为他拂平睡梦里眉头。 她觉得如此自是正常不过。好似那年科举,考题泄露考官舞弊,致使同期生员俱贬为吏,这个当年科考曾立誓要连中三元却仅仅得了个探花郎的男人,还未一展胸中抱负便无辜受牵连,一气之下也不回乡报备,寄情山水,寻仙访道。 她便不离不弃的相随左右,端茶递水,殷勤伺候。她觉得如此再是正常不过。 她一个乡下姑娘不太懂三从四德的大道理,只觉得能陪着他便是书中写的夫唱妇随。 从此这个无心仕途的废榜探花郎一心修道,没有一纸媒约也没有十里红妆的她就陪他修道。 她觉得如此最是正常不过。机缘巧合,弃儒修道的探花郎,竟平步直上青云路,以十年光景悟出双手剑的高深法门,傲然道教。 她觉得如此当然正常不过。那时候可没有了十里红妆,以剑求证大道的探花郎,十年以后对她说,他肇若石,同她林薛,与共白头。 她就觉得很不正常了。跟他为了她变得也极少说话一般。哪有姑娘图夫君什么的。 他要修道以为自己被抛下的她都没哭。只是在听到那句话后便哭的一塌糊涂。
从那时起,崂山派使双手剑的道士肇若石,身旁形影不离的娘子,就成了捧剑士。 负剑的道侣。自然,再正常不过。所以眼下,当有望成为泰山派下任掌门的年轻道士转过身赤着双目盯着这对崂山派道侣时,以废榜探花郎身份习得大手段的肇若石,很是自然的将手放在妻子背后大剑上,将那个要陪自己白头的女人轻轻拽到身后。 他不说话,她懂。自然,最正常不过。体内气息瞬间流转小周天,自比平时要快很多,尔后透体而出,弥漫周身丈余。 他知道这不是石敢当,该是有了什么心魔。老天爷就是这样,关闭他一扇门,总要再给他开一扇窗。 比如让他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对于此番别人不懂的玄妙法门他便知晓一二。 狭长木剑并未出鞘,斜于胸前做防守式,警惕的四处观瞧,由远及近由前至后由上到下。 有人生心魔,自然便有人种心魔。他在找种心魔的人。便见有白袍人伸臂舞爪,如女鬼探头。 一直未离开妻子背后大剑的手轻轻戳碰,示意妇人看去。因得夫君也只是修习过简单剑法的妇人甩下背后大剑立于身前,近乎半丈的剑身如护盾,可攻可守。 看出此中门道的肇若石与林薛心有灵犀,简简单单一个手势,不再管顾妻子,迈出一步。 早与夫君配合默契的妇人林薛旋转身姿如蝶舞,以卸剑式拔剑,干净利落,如那不多见的白色剑锋上男人刻下的两字一般行云流水。 与共。肇若石抬头盯着树上女鬼,咧嘴笑。他拔剑,剑鞘离开那一刻,如白虹划破天际,惊鸿一瞥。 剑刃刻两字,一笔一划,饱满圆润。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