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如此尊老敬先
若由九霄云外俯瞰,京城京陲,点点滴滴,万家灯火,好似于大地仰望,星河璀璨。 不得不感叹一句天地悠悠。 只是视线于六方找寻的两人根本没有心情在乎这月夜景致,声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近身却又不被察觉,显然有些教人惶恐。 尤其是这句反问,更是说明此人连得两人对话都听了去。 可大可小的罪责自然不是两人惊悸的原因,于这一方静谧里突如其来的声音这般突兀,本就对周遭心生感应而警惕十分的两人才更是精神紧绷。 自然是关心自然没了气机牵引而只剩一身体术的夜三更应付不了,下意识里又要将夜三更护在身后的岳白雉在抬手的下一刻被夜三更抓住拉扯到身后。 突如其来的恐慌过后,反倒是夜三更率先回过神来,细细回味着刚刚声音,略感熟悉。 手上轻轻握住岳白雉手腕示意其稍安勿躁,夜三更试探问道:“厉鬼勾魂,无常索命,来的可是殓刀坟黑白无常?” 声音再次幽幽传来,起于四面八方,无甚方向。 “夜小子,月下会美人,就不管你二姐如何?” 转瞬即逝的失色后便又静下心来,夜三更笑道:“若真是无常舅在此,那就还真是不用cao心我二姐了。” 相隔四五丈,那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下,倏忽出现一道人影。 又是不着痕迹的四周望了一望,夜三更又道:“怎么就只有无常舅,无常姨呢?” 个子也是魁梧的来人慢悠悠离开树影,清冷月色下现出本来面目。 精赤着上身,藏青粗布裹着什么东西缚于身后,四肢健壮,肩膀宽圆,肌rou虬结,能清晰看清其挺拔身躯有棱有角,结实得像石柱一般,单是站在那里便如一座铁塔,压迫感十足。 放在人堆里略显扎眼的身架子并不是其引人注意的特点,反倒是卷发黑身如煤炭,加上一身藏青短打装束,怕是漆黑夜里打个照面也难以察觉。 已然从夜三更几句话里猜出来人身份的岳白雉在瞧见其不同于中原人的样貌后疑惑也是脱口而出,“昆仑奴?” 整座江湖之中谁人不知殓刀坟,可真要说起来,整座天下也没有多少人见过殓刀坟。 一家避世宗门,不争不抢,坐看天下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政权更迭与其无关,世道变迁也与其无甚联系,这群一心以刀证大道的江湖人,除了铸的刀锋利无匹为人称道、贩的刀童叟无欺物超所值,包括那些仅存在于流言蜚语而近几百年不曾出现过的赊刀传闻,对于这个被天下刀客尊做圣地的所在,好似也没有什么能被世人称道,或是说能被世人引以为谈资的地方。 莫说是岳白雉这个殓刀坟外亲,即便是夜三更几个按宗门规矩该随母姓的兄弟姊妹,真要说起来也是对自家这个宗门都不敢说是了解。 诡秘,神秘,隐秘,围绕着殓刀坟的永远都是这几个类似于上古神话传说一般不可考的标志。 好比眼前这个被岳白雉失声称呼做的昆仑奴。 大周向南过海,有岛称奎林,岛上原住民尽是这种通体黝黑的黑色人种,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皆是蛮夷,食古不化,却个个体壮如牛,常有一些海商贩卖至中原一些豪门贵族做奴,因得当地没有正规语言及文字,便起名做奎林奴。 久而久之,所谓的奎林后来不知在哪个朝代就唤作了昆仑,奎林奴也因此改为昆仑奴。 只是中原环境不同于奎林,昆仑奴在中原极难适应,据史书记载,昆仑奴年龄过四十者百不足十,也就使得其有市无价,沿海一些重镇里见不得人的人口贩卖,昆仑奴当得算是奇货可居。 也因得此,殓刀坟中能出现昆仑奴,的确能让人惊讶。 夜三更自然了解这黑人昆仑奴的来历,据说也要六七十年以前,殓刀坟里那时负责外门铸刀的弟子无意间救下一名昆仑奴并带回宗门,此人后来养好身子也未离开,拜入了殓刀坟,改姓姜,并在殓刀坟中娶妻生子,生下了眼前这个被夜三更叫做“无常舅”的黑人。 也自然了解这个在殓刀坟里位列黑白无常的“黑”无常的脾气,最是听不得别人说昆仑奴三个字。 毕竟祖上便是被随意买卖的奴隶,这等不堪往事,任谁都不愿提及。 已然有些变色的黑人昆仑奴再向前一步。 如同了解他的来历自己他的脾气,以前经常跟着母亲姜姗回家探亲的夜三更自然也十分了解这位因得肤色成为黑无常的昆仑奴是何等本事。 是以夜三更踏前一步将擎剑在手不知所措的岳白雉推至身后。 夜三更笑眯眯的明知故问道:“无常舅这大老远过来,不去家里坐坐?” 在殓刀坟中自有不同于别处的职责、等级、位置划分,内门由上而下的老祖宗阎罗王,孟婆判官无常,三十六游魂加外门七十二小鬼,自成体系。 这个在内门之中算不得多厉害却也独树一帜的黑无常背负双手,瞧着面前这一对他也早有耳闻关系的年轻男女,冷哼一声道:“是去盘山看夜鸿图那张自以为是的嘴脸,还是去受你爷爷挤兑?” 多多少少也从夜遐迩那里听到过关于父母与殓刀坟的种种事迹,无外乎殓刀坟百年一遇的美人儿被外姓人抢走这种烂大街的说书桥段。 就好像村子里出了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四邻八舍的乡里乡亲都准备好了等姑娘及笄那年带着聘礼登门,哪成想却被旁边村子里的好儿郎捷足先登后来者居上,不管是本家还是邻居,都觉得这就是癞蛤蟆趴在脚面上,瘆死个人。 因此,或多或少都对这个坏了殓刀坟立宗几百年规矩的夜鸿图,或者就说是整个夜家,因乌及屋的反感。 与姜姗同一辈分的殓刀坟男儿尤甚。 这还是夜三更听自家那个老姐说起过,父亲母亲大婚之时,别人家都是吃酒吃的昏迷不醒,只有父亲夜鸿图和殓刀坟当适时的年轻一辈鏖战一天一夜才安稳完婚。 那一群将心上人儿不得不拱手送出的殓刀坟弟子,酒壮怂人胆,那可真叫一个悍不畏死。 夜三更就记得夜霖翎着重讲过一个黑鬼,一边哭着一边打,父亲当初没被其彪悍打法吓住,反倒是因为这么个七尺男儿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被吓得乱了分寸。 当时年幼的夜三更听着几个jiejie如此说道自然不会理解其中道理,直到慢慢长大确定了好事的她们几人口中黑鬼身份,懂得了男女之情,才更明白时至如今三十多年,殓刀坟内大多数人对大周王朝这个异姓王府敌视的因果。 对于这位黑无常的口气,夜三更并不在意,仍旧很有礼貌的笑道:“家里老头子出去半个多月不在家,我爹在山腰竹林陪我娘,无常舅去了躲开他们,眼不见不烦。”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这位不单单只是因为肤色成为殓刀坟黑无常的昆仑奴自是懒得跟这位后辈多话,开门见山点明来意,“刀呢?” 在凤凰山里驻跸寨中,不管是姜一还是姜小龙姜小白小俩,早已将殓刀坟里关于鸾纛归鞘的决议告知。 早在当时夜遐迩就说过要回一趟殓刀坟,只是后来因为将军令与凝脂玉的出现,发生的那些突发事端,不得已才改变了原有计划。
前几日在进入京畿道时姐弟俩也说起过此事,当时碍于跟着何字门镖局,人多嘴杂,不曾将此事深入细说,夜遐迩以一句“再说”推脱了事,便未有下文。 自然知晓夜遐迩心中所想,不过是为了自己这消失殆尽的内息,要不然真要去了殓刀坟,凭着那群刀客极其严重的尚武情节,任是谁也不敢保证,即便是老祖宗帮衬,又能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 夜三更仍是不急不躁,回答道:“刀认主前先要认负刀人,无常舅难不成是在考较我?” 即便是娘亲去世后不常往来,夜三更仍是记得这位不曾有过多交道的黑无常叫做姜怀恩,自然是他那位昆仑奴的父亲念及情义才起的名字。 胸怀恩情的黑无常对于夜三更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自然不满意,呵呵笑道:“那看来我与老白的赌约便要输了。” 老白,自然就是夜三更刚刚有提到过的无常姨。 殓刀坟里自上而下自成方圆的等级划分,老祖宗为上,自是由那些一只脚踏入仙人门槛的人物担任,下属四大阎王、昼夜孟婆、文武判官、黑白无常依次排列,规矩森严,秩序井然。 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出门在外自是两两相依相辅相成的黑白无常绝对不会单独行事,是以最初在确定其身份后才有那么一问。 只是刚刚未曾回复,眼下由这位黑无常口中提及那位形影不离的白无常,夜三更不由得四处寻摸,不明白怎么还没见那位无常姨出来。 倒是也不藏掖,夜三更直接道:“无常姨呢?” 即便再是如何也摆脱不了昆仑奴身份的姜怀恩那张特有的厚唇大嘴一咧,露出与肤色相处于两个极端的一口白牙,呵呵笑着重复自己刚刚的问题。 “刀呢?” 用疑问回复疑问,相聚三四丈的两人相视而笑。 姜怀恩确定自己输得彻底,夜三更确定自己心中猜测。 黑无常姜怀恩转身欲走,却不想夜三更忽然问道:“彩头是什么?” 背转身后便似与夜色融做一起的黑无常仅是顿了顿身子,偏了偏脑袋,也不会有何答复,继续前行。 夜三更再度开口,“黑白无常入对成双,无常姨应该不会在找到我姐拿刀鸾纛以后自行离开吧。” 瞧着黑无常停住身子,夜三更继续道:“假若抓住无常舅,无常姨自然而然就会找上门来,也就省了我不少麻烦。” 本就对夜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昆仑奴出身的殓刀坟黑无常转身,“怎的,小子是在吓唬我?你一身心法皆无,跟我拼体魄?” 轻轻推开一旁警惕十足的岳白雉,夜三更道:“自古炼气武人克制外家一身横练,所以即便是被家里那个老头子逼着气术同修,我也是会悄悄把精力放在心法之上。无常叔是外家武夫,一把大环刀六十余斤,要不今日权且试试我这个半瓶子晃荡的外家体术,能否在你刀下讨个便宜?” 不理岳白雉强行拉扯,口中阻止,夜三更迈前一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浑身上下如同爆豆子一般声声清脆。 “不知道怎就传的人尽皆知,我也就是内息皆无,怎么在你们眼里就像是废了不成?” 好似半个月来的压抑尽数释放,夜三更摊手前伸,四指勾了几勾。 “来来来,让你使刀,别说我小辈不尊重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