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往事:探听虚实
自然也是没办法,心中自有顾虑的夜遐迩不敢露面,只怕自己若是去了京兆府,便会被以最柔和的方式被那位高照高大人请进府衙之中坐等那份抓捕口谕的生效与否。 生效了,直接送进宫去,失效了,直接送回山上。 夜遐迩可不想主动去成为别人升迁路上的垫脚石。 也不晓得自家那个一刻都闲不住的弟弟又跑去了哪里,一下午的坐立难安,只是着急归着急,也只能在这座院子里来回踱步来消磨。 时过申正,天已暗下来大半,寒鸦点点,声声归巢,清风衬晚霞,流光灭远山。 抬头瞧瞧天色,自然不是看这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景色,心中一刻不安宁的夜遐迩时不时嘀咕一句,想来是在怪责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弟弟关键时刻不知去了哪里。 这一过午的嘀咕若是真有效果,怕是不知去向的夜三更早就打了不知多少个清嚏。 至少此时将将推门而进的夜三更并没有任何不妥,优哉游哉。 不出意外的惹来夜遐迩一阵斥责,懵然不知的夜三更一脸不解,愕然打趣道:“踩你尾巴了?” 自然又惹来夜遐迩一声斥骂,“还知道回来?” 揉着肚子的夜三更更显委屈,“我饿了回来吃饭也不行?” 却更加有些气闷的夜遐迩上前去踢了一脚,明显的就有些气急败坏道:“就不该让你留在家里,天天除了转悠就是瞎逛,还能做什么?” 想躲也不敢躲的夜三更哑然,不晓得jiejie气从何处来。 稍微有些气顺的夜遐迩道:“留白过午来是有事想要我们帮衬一下。” 只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显然还没有意识到jiejie愠怒的夜三更便又招来夜遐迩气急的一瞪眼,“晌午时你讲的那件关于良圩的事,因为牵扯的女子太多,已经移交京兆府,留白的弟弟因为与良圩私下交好,晌午也被传唤去了衙门,留白意思是让我们帮帮忙,去京兆府里打听打听,我也不方便出门,这都半天光景,怕是他们一家子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你去一趟。” 压根也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夜三更撇嘴道:“早就听说那小子不成气候,进去就进去,cao这些心作甚?苏留印那小子,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他也做不出良圩那般蒙骗良家女子的事情,顶多也就是叫过去从他嘴里套一下关于良圩的事…”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话?”听夜三更罗里吧嗦的一大通,心乱如麻了一过午的夜遐迩又是一瞪眼,“你若不想去,我自己去。” 说着话便是向外走的架势,夜三更赶忙告饶,“行行行,我去,我现在就去。” 腹内空空的夜三更离了院子南行,对于jiejie的交待自然不敢怠慢,可也是填饱肚子要紧,在街边挂角处买了块羊油烧饼,沾着一层芝麻,香气扑鼻。 显然是并不着急,边吃边走,过街串巷就由京城东北丹凤门进了城。 这几日新年大庆,不需宵禁,城中照样热热闹闹。 这一处地方向东有四大坊,大多是朝中那些王侯购置的宅邸,常有禁军在此值守巡逻,是以略显冷清,再加上西侧四小坊,合起来还不如东边一坊大小,是皇室专门用来豢养猛禽猎犬的所在,雕鹘鹰鹞狗,供皇家贵人春游秋猎时使用,气味难闻,更显冷清。 夜三更选择由此门进入,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因为岳青凤住在此处。 很难想象挂了那两道八字胡后便几乎与女人无异的岳青凤会喜欢这些秉性凶猛的动物,他自己都说,这世上,即便是上一刻还在他胯下婉转承欢的女人都有可能在穿上衣服后给他一刀,只有这些畜生不会。 这让夜三更总会以为自家这位大舅哥被撵出家门后,多多少少便有些精神不正常。 捏着鼻子穿梭在充斥着鸟类粪便的街巷之中,虽说已然入夜,此处黑暗中却更显阴森,尤其是抬头看不见天,一块东拼西凑缝补在一起的大布将整座坊市遮盖的严严实实,正常人瞧来的确不舒服。 七拐八绕在一处小院前停下,也不敲门,推门而入,院里正在喂食一只白头鹞的正是身着皂衣的岳青凤。 扭头瞧瞧来人,对于夜三更的出现岳青凤毫无意外,“就猜到你会来。” 略微诧异后旋即明白过来,苏家那小子常拉虎皮扯大旗的狗仗人势,这几年总是因为自家jiejie做出的那等惊世骇俗的事自居夜家外戚,虽说压根就不会引起盘山上的注意,权当墙上一抹蚊子血,却在外人看来这的确算得上一个狐假虎威不错的后台。 岳青凤自然知晓自己与苏留白之间那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今日里良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因得良圩牵扯进来的苏留印,自己出面情理之中。 不等夜三更开口,岳青凤将手中一把粟米扔在地上,拍着手朝屋里道:“输了就要认罚,二十个跟头,翻出来。” 再度诧异间,夜三更便瞧见有人由屋里一边数着数,一边翻着跟头到了院子。 二十个数结束,院子里照明用的火把映照下,是一张憨笑十足的脸。 宋梨。 他在嘿嘿笑,“你就是明天来,我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夜三更哑然失笑。 “你怎么在这?过年我姐让我去恶人坑找你回山上吃饭,都没找到。” 对于夜三更的问话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宋梨挠挠头,“我meimei叫我和她一起过年。” 对于这位总是傻笑的后生嘴里的meimei,莫说是这几年与他交往甚密的岳青凤不晓得,自小便在一起厮混的夜三更也不知道宋梨经常提及的meimei是谁,只知道从小就孤苦伶仃的宋梨,早在幼年时和唯一的meimei在一次热闹的年节里一时不慎便走失。 这个在皇宫里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在十几岁便独绝大周秘密组织捉刀人的后生,可是自责了好些年。 只是前些年,就很突兀的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meimei。 这哪是多年,可是将近二十年,夜三更可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尤其是在宋梨被贬出捉刀人的时候。 心灰意冷之际,世上唯一的亲人忽然出现,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只是对于这个meimei,如同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不管是旁人不知晓的恶人坑,还是不能与外人提及的捉刀人——宋梨对于自家“久别重逢”的meimei可谓保护的很是周全。 是以夜三更说出了这些年不止一次说过的话,“可以一起啊。” 从来没有与夜三更有过一丝急恼的宋梨仍旧是如以往一样的一脸郑重,“你是不是贪图我meimei的美色?” 根本不用夜三更开口,一旁岳青凤撇嘴不屑,“还美色,就你长这模样,你meimei能好看到哪里去?” 宋梨反倒有些忸怩,“万一好看呢。” 甚至连夜三更都撇了撇嘴。 岳青凤的嘲讽不遗余力,哈哈笑道:“那是不是比江楼二三,或者平康里的康绫子都要好看啊。” 这种话或许说者无意,只当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只是真要较真起来,也的确有些过分。
至少在夜三更听来便算得上过分。 夜三更也是不避讳,推了这个统领京城周边捕头快手的家伙一下,不悦道:“少说两句。” 却是宋梨习惯性的蹲下身子,两条胳膊担在膝头,晃晃悠悠,不以为意道:“也说不准啊。” 惹得更是不以为意的岳青凤哈哈大笑。 对于脾气如此温和的宋梨,夜三更也只能用苦笑附和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三年多前,因得那位扶瀛遣周使团的使节和歌忘忧,出于道义,在不明因由的情况下,夜三更以东道主的身份自作主张入局,主动护佑这位颇为投缘的扶瀛东宫太子往返。 面对不明原因隐于暗处刺杀和歌忘忧的杀手,夜三更让父亲夜鸿图广邀江湖侠义之士护送使团离京出海,当年因得夜三更恩情而不顾朝廷规矩应邀的宋梨,未经应允擅自离开皇宫,事后被追究责任,以擅离职守获罪,被贬为民,此生不得录用。 那次,心怀愧疚的夜三更在与宋梨聊天时,终其一生都想着能混出个名堂的憨厚捉刀人就是这般模样,嘿嘿傻笑的用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倒是宽慰起夜三更来。 那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在盘山下,蹲着身子,咬着草梗,膝头担着胳膊,晃晃悠悠。 收敛思绪,夜三更问道:“你找凤哥儿干嘛?” 宋梨捡拾着地上粟米,掷给那只平时都少见的白头鹞。 这只猛禽虽说比不得关外海东青那般难捕难驯,却是极难寻见,有些猎人为了以此进贡朝廷,祖孙三代遍山找寻,一辈子都不见的能寻到一只。 正是因得其太过稀有,一只白头鹞堪比黄金千两,对于那些山中猎户而言,这可是好几辈子不曾有的大富贵。 岳青凤机缘巧合下,抓到这么一只,供养在此,只为能驯养得当,得皇家青眼,到时适当的提个不大不小的要求,重回岳家,也是美事。 宋梨道:“过完年便要开工赚钱,来找凤哥儿看看有没有追捕在案的要犯,赚个官家赏银。” 这个被贬为民的捉刀人,几年来一直以此为生,做着替官府卖命见不得人的杀手勾当,夜三更自然知晓,不止一次劝其改行,只是都被宋梨拒绝。 自小到大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改行改行,能作甚? 不再与宋梨耽搁时间,夜三更瞧向岳青凤,问道:“说说吧,苏留白都求到我姐那里去,我怎么着也得给我姐找回这个面子。” 自然知晓夜三更意思的岳青凤面露难色,沉吟道:“事情不太好办。” 夜三更“哦”了一声,静等下文。 岳青凤道:“现在从衙门过堂的情形来看,莫英这个刚刚进京没多久的邕州留后使能知晓良圩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由苏留印暗中告诉的莫英,现在府衙要留着苏留印作为人证来指控良圩,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放他出去。” 夜三更不禁皱眉,只当苏留印是进去走走过场,这怎么还成了人证? 蹲在一旁的宋梨嘿嘿笑道:“都说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仗的朋友最是牢靠,苏留印这小子出卖朋友,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