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沉渣泛起
停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 “是非对错？爸，这么多年，你始终认为，你是对的，是受害者。你就从没想过，你和mama走到那一步，也有你的问题吗？” 爸爸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又惊又怒：“我有什么问题？不负责任的人是她！”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停云： “你居然替她说话？老话说‘远香近臭’，还真是这样。 “她不要你，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带大，到现在你却胳膊肘往外拐！ “早知道你这么吃里爬外，当初还不如也别要你！” 停云闻言，只觉压抑多年的委屈，一下翻涌上来，海浪一般拍打着理智的堤岸。 他蓦地抬头盯住爸爸，眼睛亮得惊人： “mama为什么离开？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颓废让她看不到希望吗？ “mama是离开了，但至少她在的时候，是在好好地照顾我！ “你呢？你除了养活我，还为我做过什么？ “你照顾过我的生活吗？关心过我的学业吗？在乎过我心里想什么吗？ “你只在乎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梦想。梦想受挫，就怨天尤人。 “你总觉得别人都对不起你，却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父子两人争吵的时候，奶奶一直试图阻止，但两个人都来了脾气，怎么都拦不住。 尤其是停云，积攒多年的、从未宣之于口的委屈，今天终于冲口而出。就如决堤的河水一样，完全无法抑制。 爸爸被这些话惊呆了。 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一个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的悲情父亲。 为了养活儿子，他向生活妥协，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还存钱向房东买下了他们租住的这套房子。 他以为儿子懂得并感激自己的付出。可是原来，儿子居然有这么多不满吗？ 这冲击太大了！他没办法接受。 他死死地盯着儿子，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微微颤抖。 那一瞬间，停云几乎以为，爸爸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但爸爸没有，他始终是个斯文人。 他只是盯了停云半天，最后，把手中的相册扔在茶几上，一言不发地开门出去了。 奶奶扭头看停云一眼，叹了一口气：“本来好好的。唉，我没事收拾什么柜子？” “是我冲动了。”停云抱歉地对奶奶说了一句，弯腰帮她捡拾地上的东西，爬上梯子放回吊柜里。 奶奶抬头看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停云，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委屈。你小时候，真是吃苦了！ “但是你爸，他也不是不心疼你不照顾你，他其实也尽力了。他只是，始终有些孩子气，就不太能应付生活。 “唉，也怪我，从小啥都不让他干，就只让他专心读书。 “结果，真把他养成了个书呆子，不懂人情世故，心气又高，活得没有一点儿烟火气……” 停云把梯子合起来，放到门背后，故作轻松地安慰奶奶： “我说您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关您什么事啊？您别cao心了，该睡觉睡觉，该追剧追剧。” 奶奶又安慰了他几句。 停云嗯嗯地应着，等奶奶回房间去睡午觉了，他回身，拿起那本相册，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慢慢翻看。 那些过去的故事，他记忆中的，以及从奶奶和爸爸那里听来的，此时一一浮现在眼前。 相册第一页，是大学时代的爸爸和mama，沐谦和景仪。 那时候，沐谦是音乐系的才子，大提琴拉得像有生命，能勾人的魂。 景仪是学工商管理的，冷静智慧的女生，一头扎进音乐才子的热情与浪漫里，快乐而迷醉。 沐谦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女朋友居然是个富家女。直到临近毕业时，这段恋情遭到反对，他才知道两人的家境居然差那么多。 但两人都觉得这不是问题，义无反顾地要在一起。 景仪选择跟沐谦在一起，为此不惜和家人断绝联系。 两人从校服到婚纱，成就了一段传奇般的爱情。 刚开始，生活确实是甜蜜而幸福的。 沐谦凭借高超的演奏水平，进了省交响乐团。 景仪学工商管理，本来是为进家族企业做准备的。现在为了爱情放弃了家族助力，这条路也就断了。 她去了一家私企当会计，认真地忙碌着，像任何一个家境平凡的女孩一样努力。 婚后一年，停云出生了。景仪辞职在家专心照顾他，沐谦一个人养家。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以为一生都会这样幸福地度过。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沐谦是个很理想化的人，恃才傲物、不懂变通。 进入省交响乐团没多长时间，他就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纯粹的艺术殿堂，而是跟其他地方一样，有着各种复杂的人际往来。 单纯耿直的他适应不了这些事情，日复一日的，攒了很多不满在心里。 最终，这些不满因为和另一人争夺首席大提琴手的位置而爆发。 沐谦的演奏水平略胜一筹，却在争夺中败北，原因是那个人有深厚的背景。 沐谦跟乐团领导大吵一架，愤而辞职。 景仪虽不赞成他这样做，但也并没有责怪他，而是鼓励他再找别的工作。 辞了职，省交响乐团的低价房就不能租了。景仪比较半天，在岚城关租了一套房子，一家三口一起搬了过去。 那一年，停云三岁。 停云不知道别的小孩都是几岁记事的，他反正记得好几件三岁时的事情。 比如，mama蹙着眉，柔声劝告爸爸： “沐谦，你不能那么理想化，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符合你的理想！ “妥协一下，找个工作吧。你的世界里不只有大提琴，还有我，还有停云啊！” 爸爸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们根本不懂音乐！我连省交响乐团都不屑于待，何况是这种地方！” 再比如，爸爸开始不愿意出门，成天躲在家里拉琴。 mama开始上班，每天早出晚归，每天回家时一脸疲惫。 停云不懂，爸爸为什么不开心，mama为什么要发愁。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开始发生争执。 爸爸不耐烦地说：“都跟你说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只是进行了一下艺术交流！” mama语气微凉：“就怕，艺术交流发展下去，就变成了情感交流。” 但他们很少发生争执。所以那时候的停云，还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