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桩买卖
无昧歪着小脑袋，望着那抹玉人菩萨般端坐于莲叶之上，衣袂翩飞的身影正觉出奇，那莲杆不过一指大小，如何能承载他身体的重量？ 无昧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那人投射过来的视线，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静若明渊，让人有种敬而远之的冰凉之感。而下一刻，那人却又对着自己灿然一笑，如初升之朝阳，暖人心扉......当真是个奇怪的和尚！ 正当两人隔岸遥相对视之时，身后突然传来道藏禅师的声音。 “无尘小友，别来无恙？” 话音未落，道藏禅师和无戒便来到了无昧身旁，目光皆投向江水中倚莲而坐的无尘。 无尘见状，豁然起身，赤脚立于莲叶之上，春末的微风自岸边的一片桃花林飘过，满天粉白的花瓣随风起舞，掠过碧波万顷的江水，最后碎在无尘飘飞的僧袍衣襟里，这略显单调的碧绿莲池瞬间风景如画。 无尘拢了拢僧袍广袖，望向道藏禅师躬身行了个合掌礼，恭敬道：“晚辈无尘，见过道藏禅师，可否请禅师江面莲池一叙？” 道藏禅师闻言，默默点头应允，合掌回了一礼。 见此情形，一旁的无戒大为不解，方才赶过来时，内心还有些不安，以为这玉面僧人也是来抢经书的，但现在看到这场景以及对方毕恭毕敬的态度，却是有点恍惚了，低声向自家师父问道：“师父认识这和尚？他也是来抢经书的吗？” 道藏禅师笑笑，低声宽言安抚道：“放心吧，他应该不是来抢经书的，你先带无昧到前面的望江亭休息等候，为师去去就回。” 说罢，身形飘然而去，足尖轻点莲叶，晨露激荡如罗袜生尘，只瞬息之间便来到了无尘的面前。 在这江畔的接天莲池中，两人倚莲相对而坐，当真有种临世仙人坐而论道的感觉。 无戒顺着自家师父的吩咐，带着无昧向亲水栈道尽头的望江亭走去，无昧不时回头向莲池张望，自言自语般嘀咕道：“那和尚长得可真好看！” 无戒闻言，佯怒道：“好看你就盯着看啊？你刚才快把我吓死了，万一那和尚真是来抢经书的，你不就遭殃了？！”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嘛，况且后面还有师父和师弟你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无昧老气横秋地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看那俊俏和尚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是坏人，我看人一向很准的，这叫识人之明！” “是吗？那上次在西域的那位红衣圣女怎么说？你看人家长得好看就觉得是好人，结果呢？差点没把我们打个半死，你这不叫识人之明，叫以貌取人！” “嘿！我可是你师兄诶，你怎么老是拆我台！”无昧仰起小脑袋，盯着无戒叉腰问道。 “诶呀，叫我背你的时候就叫我哥，现在就给我摆师兄架子是吧，看我今天收不收拾你就完事了！” 无戒顿时被气笑，扬起手，作势要敲无昧的小光头，无昧见状赶紧跑了开去，不时回头向身后的无戒吐舌头挑衅，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向栈道尽头的望江亭走了过去。 江畔芙蕖丛中，受邀而来的道藏禅师当先开口道：“无尘小友邀贫僧江面相叙，不知所为何事？” 静坐于莲叶之上的无尘双手合掌于胸前，始终保持着毕恭毕敬的神态。 “禅师是直率之人，那晚辈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禅师从西域返回中原不过十数日的时间，而取回本宗藏经并将藏经带上须弥山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几乎传遍整个中原，不知这是禅师有意为之，亦或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呢？” 道藏禅师闻言，并不马上作答，只是无奈笑了笑，捻着花白胡须，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面前静坐的无尘，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师徒三人苦行修禅，正如那无根之浮萍，身不由己，无依无靠，随江水清风飘荡，又能向何人透露行踪呢？不过......我们师徒三人从西域返回中原，途径西凉肃州燕山县城时，确有在县城附近的燕山禅寺投宿。” 禅宗的燕山禅寺？ 无尘心下一凛，如此说来，最先知道道藏禅师行踪的便是禅宗了，难道是禅宗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转念细想后，又感觉不对，据了解，道藏禅师从西域取回本宗藏经，本就是要献给禅宗祖庭须弥山镇国寺的，如果真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非......这本宗藏经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本宗藏经乃是释家立教之根本，可以说拥有本宗藏经的一方宗门便是释家之正统，不可谓为不重要。 数百年来，释家十宗派出无数弟子出使西域就是为了取回这本宗藏经，尤其是最近数十年，拜火神教在西域诸国逐渐兴起，而佛教则渐渐式微，地位大不如前，甚至有点岌岌可危的味道，也正因此，近几年来，中原释家宗门间出西域取回本宗藏经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而如今，道藏禅师将本宗藏经从西域带回中原，并且要将其带上须弥山，禅宗理应十分重视，小心谨慎行事才对，又如何会将这一消息散布天下，引来各方争夺呢？ 百思不得其解，无尘愈发困惑，只得再次向面前的道藏禅师请教道：“禅师出西域取回本宗藏经这一善举是受禅宗所托，抑或是禅师自愿为之呢？” 道藏禅师听完摆摆手，轻笑道：“错啦，贫僧这不是善举，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 “买卖？什么买卖？” “不过是一段自负因果的孽缘，不值得说道。况且......无尘小友的疑惑并不在此，不是吗？” 无尘闻言，展颜点了点头，既然道藏禅师不愿多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正如禅师所说，他的疑惑并不在此。 道藏禅师取回本宗藏经带上须弥山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各方争夺，很难不让人联想这是否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无尘的目的就是要调查清楚个中缘由。 稍加思索后，无尘继续问道：“那么，道藏禅师可否告知，须弥山与禅师做这笔“买卖”是何目的？总不会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教化世人，解救苍生吧？” 道藏禅师摇头苦笑，叹了口气，回道：“宗门派别，百家学说，满口道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百家争鸣时期，儒家、道家、法家、兵家、工家、阴阳家等宗门学说派别之中，如达官贵胄、名仕名流等身居高位之人不胜枚举，你可曾在各国的朝堂之上见过释家弟子？” 无尘皱眉摇头，不解何意。 道藏禅师继续道：“难道是我们释家的弟子自命清高不屑于朝堂之上施展拳脚吗？非也，而且恰恰相反，释家各宗早有入世之心，自从璟武皇朝得正统，天下半数仕人皆出自稷下学宫，而释家六进学宫而不得入，究其原因，我释家乃是外来的学说派别，正统并不在中原，可如今这本宗藏经由贫僧带回中原，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无尘恍然大悟，接过话道：“所以，对禅宗来说，本宗藏经能不能带上须弥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世人知道，代表着释家正统的本宗藏经已经被带到了中原，也就是说......释家的正统在中原！” 道藏禅师笑而不语，无尘心中了然，如此说来，这起关于释家本宗藏经的争夺事件，不过是背后有心之人安排的一出大戏，一出刻意演给世人观赏的大戏。 不论是前来抢夺经书的释家其余宗门，亦或是觊觎释家本宗藏经的江湖人士，都不过是这出大戏的棋子！ 作为莲宗的天下行走，他无尘也差点做了这样一枚棋子...... 如今，既然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无尘也就没有了参与这次经书争夺的心思，起身向道藏禅师行了个合掌礼，便告辞道：“感谢禅师解答晚辈心中疑惑，我莲宗不会阻拦禅师将本宗藏经带上须弥山，那么就此别过！” 无尘想着赶紧赶回莲宗静庭寺将真相告知宗门内的诸位执事，以免入局做了他人的棋子。 道藏禅师见状，也不作客套之词，只是简单回了一礼。 无尘随即脚尖轻点莲叶，身形腾空而起，向江畔桃林方向飘忽而去，几个起落间，身影便无影无踪。 道藏禅师也不做过多停留，以回流身法飘回亲水栈道后，便向无戒、无昧所在的望江亭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