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还没上车呢！
“怪不得岁币能平安抵达洛阳，听宋老板三言两语，便深觉不是俗人。” 蔡茂说道：“明日我便会派人前来点货，若核对无误，会即刻运往度支司，岁币将在三日内入库，那时宋老板可携带先前与曹大人签下的契书，到户部辖下进奏院领取飞钱便票，如此，买卖便算完成。” 宋澈拘礼谢之，没有过多交谈，送客出了门。 王妃想留宋澈住下，宋澈却考虑到，王府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是个男人，礼数上多有不便，也就婉言拒绝了。 飞钱要三日后才能兑换，正好趁着这段空暇时间，将手头待办之时好生料理一番—— 曹恬因岁币而亡，且死在了苏州，夏日天气炎热，尸首难以保存，宋澈便自作主张，在行商前一日叫人将曹恬的尸体火化成了骨灰，还有曹恬先前为自家女儿购买的首饰，以及若干遗物，他全都打包带上了。 客死他乡的旅人，总是要落叶归根，将骨灰奉还于曹家，也算积一次阴德吧。 正午。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找到了曹家府邸，可令他意外的是，府门上竟贴着两张封条。 难道搬家了么？ 搬家也不至于封门。 封条只有衙门才能资格下批，多用于抄家。 再看门楣屋檐挂着的白绫，距曹恬遇刺不到一个月，按理还在守丧期才对。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找到了隔壁府邸，敲了敲门，打算问个究竟。 片刻，府门打开，一个蓝衣家丁探出脑袋，打量着宋澈并问道：“你谁啊？有事么？” 宋澈指着曹家方向，“我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今日刚到洛阳城，本想来登门拜访，不知为何门上贴着封条？” “你是他们亲戚啊？”家丁劝道：“哎哟，那你还是快些走吧！你家亲戚三天前便被抄家啦！罪还不小哩，你可莫要遭连累了！” 抄家？ 曹恬为朝廷尽忠而死，于情于理都该得到抚恤，怎还被抄家了呢？ “小哥，你可知晓他们被抄家的原因？”宋澈又问。 家丁摇头：“这谁知道啊……不过有传言说，他们是触怒了皇帝！” 那多半是得罪了佞臣，也十有八九与岁币有关。 宋澈心中不由生起一丝愧疚，明明是一笔光鲜亮丽的生意，却无形中害死了这么多好人。 “那曹家的家眷呢？” “曹家本就人丁凋零，平时只有父女俩居住于此，既是被抄了家，家业自然充了公，至于曹家小姐么，多半是充了官妓吧，唉……” 家丁也兴叹不已。 宋澈不禁摸了摸袖中的骨灰坛，若是让曹恬知晓了家庭变故，怕是到了地狱都不肯瞑目。 死者为大，不论如何也得将骨灰送还给曹恬女儿才行。 “小哥可知，曹恬之女，在哪里落了风尘？” “我只是个下人，着实不知这些。” 既然如此，宋澈也不再多问，谢过家丁后， 开始自顾寻找曹恬女儿的下落。 下午，他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洛阳，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即便想花钱办事儿也找不到门路。 最终只问出个名字，曹恬之女叫做曹琳。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 无奈之下，宋澈再次来到王府，可刚到了门口，他又不得已犹豫了。 若曹琳真被充了官妓，便与官场挂了钩。韩香再是尊贵的王妃，面对的是被抄了家的罪眷，以韩香的热情，宋澈既已找到她，她绝对不好意思不帮，无形中又给人添麻烦了。 “唉……” 几番思量下来，宋澈还是决定算了，正当他打算离开之时，一个声音却从背后叫住了他： “走卒的，你都在门口转悠半天了，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女侠客坐在王府门牌坊顶，饶有兴趣地望着宋澈，这门牌坊顶起码有七八丈高，她便这么大咧地坐在瓦砾间，很飒很有范儿。 宋澈仰头望了一眼那不走寻常路的女侠客，目光突然一亮，向她招呼：“林女侠可否下来一叙，宋某有几件事情请教。” 林玥却道：“我是个看家护院的，自然不能离开王府半步，宋姑爷何不上来一叙？” 这特么不是难为我么？ “既然如此，那宋某告辞。” 却不等宋澈转身，林玥突然飞下牌坊，眨眼之间便来到他跟前，她嘴角微微一翘，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想干什么——” “走你！” 林玥擒住宋澈肩膀，纵身一跃，没几步轻功变化，便跳回了坊顶。 “你有什么问题，在这儿问吧。”林玥松开宋澈，就着瓦砾坐了下去。 七八丈的落差，有五六层楼那么高，掉下去真会摔死人的，宋澈慌得他手脚并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身体。 他叹道:“你们这些会武功的，是不是都不喜欢走寻常路？” 林玥双眼平视着远方，撩了撩额间几缕青丝，轻轻一句：“爬得更高，风景才更美。” 宋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落日烙红了云彩，黄昏拉下了夜幕，沉浸在余晖中的洛阳，美丽又带着沧桑。 懂得欣赏美景的女人，多半不是冷酷无情的。 宋澈也就着坊顶坐了下来，问道：“林女侠，可知‘官妓’在哪儿寻找？” 林玥突然板下脸，渴望美好的眼神被瞬间冲淡，她冷冷一句：“你刚到洛阳，便想着寻花问柳么？” 宋澈笑着解释：“我在洛阳有个故人，不幸被充了官妓，我想找到她，最好能赎走她。” “赎身？”林玥仿佛听了个笑话，“你别异想天开了，女人一旦充了官妓，入了贱籍，除非你有极其强硬的背景，亦或者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她生生世世都别想从良。” 如此听来，那陷害曹家之人，心肠何其歹毒！ “你只需告诉我，到哪儿去找她即可，至于能否替她赎身，是我自己的事。” “她对你很重要？”林玥偏头问。 宋澈摇了摇头，他甚至没见过曹琳，也本该事不关己高挂起，怎奈他的良心始终硬不起来。 林玥见宋澈不作声，又问道：“你那位朋友，被充官妓时年龄几许？” 曹恬四旬有余，他女儿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宋澈说道：“大概二十岁出头吧。” “那她只能被送去红楼。”林玥语气肯定。 宋澈疑惑：“我却只听过‘青楼’，不曾听过‘红楼’。” 林玥说道：“红楼也是青楼，不过是官家所办，但对平民开放，它坐落于城西勾栏院最深处，楼内设有十二栋斋楼，故此又被称为‘红楼十二斋’； 女人一旦被充入官妓，年龄若小于十六岁，便会被带到教坊司，训练歌舞艺伎，以将来慰藉达官贵人； 若年龄大于十六岁，学艺时间便晚了，通常会被送去红楼，当做倌人侍奉宾客； 你那位朋友二十多岁才充了妓，已属残花败柳，她若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还可成为侍女，若相貌平平，扫地洗衣，端茶递水，打扫茅厕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长得丑还有好处，至少不用去侍奉男人。 “冒昧多问一句，入了红楼的官妓，除了陪酒之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卖身是么？”林玥问他所问，又答他所答：“律例上不允许，明面上也不准，但暗地里谁又知道呢？红楼本是风月场所，能有几朵白莲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守身如玉？” “你……好像很精懂。”宋澈望着林玥，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忧伤。 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你问完了？”林玥避而不谈，缓缓站起身。 宋澈也站了起来，“大致差不多，夕阳已落入地平线，咱们下去吧。” 林玥嫣然一笑，自己跳下了牌坊。 宋澈一愣，大喊:“我还没上车呢！” 林玥倒退向王府深处走，昂着脑袋得意洋洋：“你不是很聪明么？这点儿高度怎拦得住你？” 宋澈左右环视了一眼坊顶，盖的是琉璃青瓦，只有一条还没脚宽的屋脊，这要是一失足，肯定得滑下去摔死。 “林女侠，不开玩笑，你快带我下去！” “谁与你开玩笑了！你这走卒的，昨日我好心将宝剑借给你，今早你便来给我泼脏水，如今王府上下都在看我笑话，简直是奇耻大辱……哼，便待在上面数星星吧你！” 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丝丝犹豫。 “小娘们儿！迟早要你好看！” 宋澈思绪片刻，忽然眼睛一转，妙计浮上心头。 他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往大门口那么一洒。 “哗啦啦……” 碎银落地，看门的家仆瞧了，争先跑出来拾取。 “嘿！天上下银子了喂！” “下个鸟的银子，是老子洒来打窝的！” 宋澈再取一枚银锭，高举着与家仆喊道：“谁若是能给我找捆绳子来，这枚银锭便归他了，说到做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找捆绳子。 不一会儿，家仆扛着绳子来到门口，“公子，一头绳子太轻，一捆绳子太重，我们都扔不上来呀！” 宋澈支招儿:“动动脑子嘛，将绳子一端绑上重物，甩甩甩……甩上来！” 家仆应了办法，找来块石头绑上，试了三两次便甩上了屋顶。 宋澈将绳子在檐角捆结实，用袖子裹着绳身，轻而易举便从坊顶荡了下来。 “宋公子啊，您是有多想不开，敢来找林姑娘提亲，莫看她长得漂亮，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呢！” “你们懂啥，宋公子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哇！” 出手大方之人，到哪儿都讨喜，拾了银子的家仆，通通围着宋澈拍马屁。 “喏，拿去买酒吃。” 宋澈几两小银锭，随手散给家仆，而后就近租了辆马车，往城西驶去。 今夜，赴勾栏瓦舍，红楼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