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宜兴买田的卜居梦
八月十四日,苏东坡离开金陵,王益柔(字胜之)同行。 沿江东行,过了长芦(长芦街道,隶属于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县,望真州(今仪征市,古称真州,江苏省县级市,由扬州市代管)方向而去。 到了真州,州守袁陟(字世弼)将学舍腾出来供苏东坡一行住宿。得知苏东坡到金陵时,老袁就多简劳问,这时候才算见到了苏东坡真人。 在真州,苏东坡本来无意久留此地。直到遇到袁陟,在老袁的鼓动之下,时任江淮发运副使的蒋之奇(字颖叔)又开始为苏东坡在宜兴一带求田问舍,想让东坡先生终老于宜兴水乡。 老朋友滕元发在往湖州任职的路上,听说了苏东坡已到真州,于是就约苏东坡在润州的金山相会,其时许遵(字仲塗)与秦观也到了金山,三人在一起唱和了诗词。 在金山时,苏东坡先是代滕元发上了道湖州谢上表,然后与之商定了要要乞常州居住的想法。早在熙宁七年(1074年),苏东坡在常州宜兴买了一些田,就已有卜居宜兴的想法。 等滕元发到湖州上任后,苏东坡还给老朋友去信,商议在宜兴买田的事。 这时,住持金山寺的了元(佛印)禅师已经庐山返回,东坡又到金山寺与之会晤。 这里面也有一个段子: 佛印是宋代云门宗第五代僧人,法名了元,字觉老,俗姓林,是饶州浮梁(今江西景德镇)人。苏东坡还是一个爱好交朋友的人,虽然他在官场上逃不开被贬的命运,但他生性乐观而豪放的性格,却让他在被贬的旅途中交了不少的朋友。 佛印禅师,便是苏轼众多好友中的一位。 二人交情甚深,交往甚密,其相处方式,可用“最佳损友”来形容。这一士一僧,嬉笑怒骂,相爱相杀。二人常常一起饮酒,游玩,斗法,当然也参禅、打坐、悟道。 有人曾评价佛印“金山寺僧了元,滑稽人也”,由此可见其活泼有趣的性格。 当时的佛印住持金山寺,昔佛印禅师入室次,苏东坡适至。 师曰:“此间无坐处。” 东坡曰:“暂借佛印四大为坐。” 师曰:“山僧有一问,学士道得即请坐,道不得即输玉带。” 东坡欣然请问。 师曰:“四大本空,五阴非有,居士向什么处坐?”东坡遂施带,师答以一衲。 苏东坡于是作偈曰:“病骨难将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歌姬院,且与云山旧衲衣。 金山寺僧圆宝要归蜀,沈括的侄子沈逵要赴广南任职,苏东坡军作诗为之送行。 苏东坡与客在金山寺饮酒后,作诗数首,先是唱和了秦观,后又赠伊洛间墨师潘谷诗。 潘谷,歙县人,一生制墨,他所制之“松梵”、“狻猊”等被誉为“墨中神品”。就连宋徽宗御藏之极品宝墨“八松烟”(又称八松梵),皆出自潘谷之手。潘谷不但精于制墨,而且善于辨墨,凡墨只要经过他手一摸,便知精粗。 潘谷苏东坡并不认识,但据其行为东坡先生觉得他绝非市井人物。他制的墨不但精妙,而且在定价上也是说一不二,但遇到真正的士人,即使不要钱也会不计多少赠与之。 一日,潘谷忽然将所有别人的欠墨钱券付之一炬,接连饮酒二日,发起狂来,四处浪走以致坠井而死。等到人下到井里去施救时,发现潘谷竟趺坐井底,手尚持数珠也。 后世《墨史》卷中曾记载:潘谷死后,苏东坡曾写诗悼念,其有“一朝入海寻李白,空见人间话墨仙”之句。 到了京口(今镇江),苏家的世交苏颂正服母丧于家,苏东坡为苏母陈夫人作了挽词。 遇到王介(字中甫)之子王允之,有想起了当年因以制策登科者的同年王中甫,不禁与中甫之子相拥而泣。当年王中甫逝去时,苏东坡在密州就已经作诗吊之,这次有次前韵再次作诗吊之,并亲到墓前祭奠。 王介,衢州常山人。生有四子:王沇之、王沔之、王汉之、王涣之。长子王沇之曾师从过王安石。其弟王悆及侄子王沩之,皆登进士第,时有“一门九进士,历朝笏满床”之誉。 王介当年因不满新法,曾上疏谏神宗“原陛下师心勿师人”。王安石获悉后对其更加戒备。因此一度被罢官,闲居判鼓院,后出知湖州,上任时王安石特地为其送行。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被苏东坡一直引为知己而念念不忘。 八月二十六日,以太子少保致仕居乡的赵汴病逝。苏东坡闻讯后,为赵汴的画像作了赞。 东坡先生在京口期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尝侍宴,苏东坡对二人的印象极佳。两位官妓曾哭求东坡先生助其脱籍从良,东坡先生当时答应了她们,但一直没有下文。 二妓闻知苏东坡将要离开京口时,竟赶到苏东坡的船前再次恳求。苏东坡当场写了一首词交给了二人,让她们持之前往州守许遵(字仲塗),并说许知州见词后便知其意。其词曰: 郑庄好客。 容我尊前先堕帻。 落笔生风。 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 莹骨冰肤那解老。 从此南徐。 良夜清风月满湖。 这是一首藏头诗,苏东坡以“郑容落籍、高莹从良”为句首,委婉地向许遵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许知州能为二位官妓的落籍从良出了一把力。 从京口到了真州(今仪征市),苏东坡给王荆公去了信。在信中先是说了自己现在想在这一带买田卜居的想法,再就是重点讲了秦观的诗文与特长,向荆公极力举荐了秦太虚。 王荆公接到信后,给苏东坡回简说,自己已看了秦观的诗文,十分的清新妩丽,目前已是“手不能舍”。 今年越国大长公主与驸马都尉张敦要举行成婚大礼,朝廷在京城之南专门建造了法云寺。寺成之后,下诏长芦县的法秀禅师赴京师住持该寺。 苏东坡听到这个消息后,写信给了元禅师,希望他能来长芦一聚。 随即,苏东坡得知弟弟子由被除知安徽绩溪县令。 绩溪因水而得名,据县志记载,“县北有乳溪与徽溪相去一里并流,离而复合,有如绩焉,故名绩溪”。 绩溪是古新安、古歙州、古徽州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风光秀丽,文化底蕴厚重,是徽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唐至宋代属歙州,宋宣和三年(1121年),因绩溪有“徽岭、徽溪、大徽村”,改“歙州为徽州”。
弟弟从筠州酒税任移知绩溪这样一个风景秀丽、文化发达的地方,使得苏东坡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苏东坡从真州又去了常州,然后又转道宜兴。 在宜兴,苏东坡与当地的堂妹夫单锡一起步行去了黄墅村,为该村的欣济桥题写了“晋周孝侯斩蛟之桥”匾额。 该村还有一位叫慕容辉的人,嗜酒好吟,家于城南,被人看做是不务正业。他的居所里却有两株并植如盖的楠树,等到东坡先生来到他家,看到了这一奇观,遂将慕容家的厅堂题名曰:双楠。 在宜兴,苏东坡委托朋友们投状,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当地购得了黄墅村曹家庄曹潜夫的二百余亩田地。 相传,苏东坡曾与单锡到黄墅村步田,还与曹潜夫吃了“买田成交酒”。之后,苏东坡的家人也一直赖此田产以济衣食。 却不料,这桩土地还是给苏东坡带来了大麻烦。曹姓人家在买卖成交后开始反悔,还找苏东坡无理取闹,前后财产争执长达八年时间。后来,苏东坡虽然打赢了官司,但考虑到自己身居高位,息事宁人,苏东坡按原价把土地退还给了曹姓人家。御史黄庆基却凭此以“强买民田”的罪状弹劾苏东坡,这是后话。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从物外游。”在返回常州宜兴途中,苏东坡写下了这首《菩萨蛮》,表达了他辞官归隐的欢快心情。从此,“买田阳羡”就成为后来许多官吏们辞官退休之时经常引用的风雅用语。 阳羡,即今天的江苏宜兴。 路经金陵(江苏南京),苏东坡与二次罢相后退居金陵的王安石相见,两人留连唱和,苏轼作《次荆公韵四绝》中有:“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之语。意思是,王安石劝他在南京买房。十月十二日,苏东坡撰《楚颂帖》:“吾来阳羡,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逝将归老,殆是前缘…”。 苏东坡还是认定阳羡才是他的命中归宿,决心归老阳羡。考虑自己在阳羡买的田产还不足以养家糊口,他让徐得之在常州停留下来,继续为自己代理购买田产。朋友王巩得知苏轼买田的消息,劝他在扬州买房。 苏东坡回信道:近在常置一小庄子,岁可得百石,似可足食。非不知扬州之美,穷猿投林,不暇择木也。看来,苏东坡在常州买田进展还算顺利。 买好田地后,苏东坡乘船离开宜兴,在舟中,他将陶渊明的《杂诗十二首·其四》书写了一遍。“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此刻,苏东坡的心中所想正与陶渊明一致,苏东坡真的认为这次将要终老常州宜兴,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了。 甚至,苏东坡还说,当他初来阳羡时,船刚入荆溪心情就豁然开朗了,好像是满足了平生的所有欲望。觉得归老于此,大约是前生之缘。 东坡先生天生喜好种植,能亲手嫁接果树,尤其喜爱栽培柑桔。他想既然阳羡就在洞庭之上,那么柑桔的栽培就会非常容易。到时候自己在买一个小园子,种植柑桔三百株。他知道屈原曾作过《桔颂》,自己的桔园若能建成,就再造一座亭子,取名曰:楚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