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回忆
善昌小学旁的一座公园里，小学二年级的宋河英正呆呆地坐在摇摆木马上。 木马身上一条条泛黑的水迹，以及底下的弹簧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都昭示着它已经不小的年纪。 “呀，宋河英，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公园外传来，然后就是五六个小孩子成群结队的走到了宋河英的面前。 他们大部分是宋河英的同班朋友，但是今天好像还多了几个生面孔。 刚刚爽朗的说话声是领头的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发出来的。 “我在想歌呢！一首非常好听非常好听的歌。”宋河英看到自己的朋友来了，有些兴奋地向他们挥了挥手。 “什么歌啊。”听到宋河英这样说，孩子们也都纷纷感兴趣起来，纷纷围着摇摆木马，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是高耀太的歌吗？” “阿尼，是我写的歌。”宋河英摇了摇头，“我快要写好了，可以唱给你们听一听喔。” “哦莫，弟弟，你的朋友还会写歌啊，真好呢~”那生面孔之一的高大男孩看向了领头的鸭舌帽，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色，“你可得抓紧机会才行。” “哥，别说了。”鸭舌帽的脸上突然红了一些，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没有理会他的哥哥，他在宋河英的面前将头低下了一点，掩饰着自己微微害羞的神态，然后向着她介绍道：“河英啊，这是我的哥哥。” “我哥是六年级的大哥，学校里所有学生都要听我哥的，很厉害的。” “你有什么麻烦的事情的话，找我和我哥就可以了，我们会帮你解决的。”鸭舌帽握着拳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是，我弟说的对，学校里我就是最厉害的。”听到弟弟的夸赞，高大男孩此刻也有些骄傲。 “哇，好厉害。”宋河英此刻也有一些惊讶，成为学校的大哥，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河英，我也很厉害的。”鸭舌帽感觉到宋河英一直看着自己的大哥，心中不禁有些嫉妒，“我要像我哥一样，也成为二年级的大哥。” “啧，臭崽子。”高大男孩听到他这番话却是笑了出来，然后将手放到了弟弟的头上，用力地揉搓着，“真是大言不惭呢。” “呀，放开……你放开我。”鸭舌帽四肢挥动，挣扎着从兄长的手中挣脱出来，“真是的。河英啊，别理我哥，唱唱你写的歌吧。” “好，那我唱咯。”宋河英说着，脸上带着一丝忐忑的表情。 这也是她第一次给别人唱自己的歌，所以心中不禁对众人的评价也有些期待。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闭起了眼，将自己刚刚想好的的歌词配合旋律，用稚嫩的嗓音唱了出来。 “这是什么？哈哈哈哈。”唱完了歌，宋河英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高大男孩捂着肚子肆意地大笑的情景，“这算什么歌啊？我家的狗叫的都比这个好听。弟弟，你的朋友怎么这么逊啊。” 围在一起的孩子们听到了这句话，也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河英啊，这不是你想唱的歌是不是。”为首的鸭舌帽此刻也显得有些尴尬，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木马上的宋河英，“你肯定有更好听的歌对吧，把最好听的唱给我们听听吧。” “我没有了，这是我写的第一首歌。”宋河英看到朋友们夸张的嘲笑，内心有些失落。 “切，还以为又会是什么音乐天才呢，没想到也就这样。”高大男孩往脚边的泥堆踢了一脚，然后看着溅起的泥土从半空中落到了身边同班“朋友”的白色校服上，开出一朵丑陋的花。 他满脸笑意，搂上了“朋友”的肩膀：“对不起喔，弄脏了你的衣服了。” “没事的，没事的。”“朋友”的身高其实比他要高，但是感觉到肩膀上的手传来的压力，“朋友”不得不稍微弯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果然，不愧是你。”高大男孩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在“朋友”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向着在场的众人高声说道：“孩子们，我们走吧，去吃炒年糕，今天他请。” “哦豁~，走走走。”孩子们听到了他的话，兴奋极了。 “呀，你不走嘛？”高大男孩看了看自己依旧停留在木马前的弟弟，没好气地问道，“还想陪你的「天才」小女友聊天？还是也想带她一起吃炒年糕？” 听到兄长的催促，鸭舌帽的脸上流露出了犹豫和挣扎的神情。 他看了看此刻可怜兮兮地坐在木马上的宋河英，又看了看站在公园门口，脸上有些不耐的兄长。 “哥，等等我，等等我！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呢。”鸭舌帽没有再看宋河英了，只是向自己的哥哥着急地解释着，然后朝公园外迈开了脚步。 公园里重新回复了安静，只剩下宋河英在木马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朋友”逐渐走远。 一阵重重地叹气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谁，是谁在那里？”渐渐地已经不太明亮的天色，还有显得有些荒芜的公园，还有奇怪的叹气声，这让宋河英抓着木马的手更加用力了。 不过从滑梯背后走出来的，和她穿着一样校服的男孩，让她稍稍放下了防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但是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待在这里了。”她听到男孩这样说道。 面前的男孩十分瘦弱，皮肤恰恰好能够包裹住他的骨头，宋河英怀疑一阵风可能就可以把他给吹倒。 厚厚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即便如此，宋河英也能感觉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害怕。 “你为什么刚刚躲在那里不出来呢？”她看着男孩，好奇地问道。 “我……”男孩看向女孩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不定，“我刚刚是在听你唱歌。” “真的吗？”宋河英的脸上有些惊喜，然后敏捷地从木马上翻身下来。 她然后蹚蹚蹚地就跑到了男孩的身边，忽视了男孩往后退的步伐，一把捉住了男孩的手，兴奋地问道：“那你觉得我的歌好听嘛？” 男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从嗓子中闷哼出声：“痛……痛，手。” 宋河英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这才看到了男孩手腕上那有些夸张的淤青。 她捂住了嘴，脸上露出了同情而关心的神色：“哦多尅，这个要怎么办，很疼吧。你是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没有关系的。”虽然还是很痛，但是男孩的表情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暗暗揭示着他的不适。 他将话题带回了刚刚的歌曲上：“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歌好不好听嘛？” 宋河英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是啊是啊，所以你觉得我的歌好听嘛？” “不好听。”苏安摇了摇头。 “莫呀~”宋河英嘟长了嘴，眉毛和眼角都耷拉了下来，没有理会自己的白色校服，失落地坐在了地上。 “我写的歌真的有那么差嘛？”她用手用力地将面前已经枯黄的草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 男孩看着这幅景象，突然感觉地上的草有些可怜。 他也在宋河英的面前坐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写这段歌呢，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昨天是我的生日。”宋河英拔草的动作果然被止住了，“我的爸爸mama给我准备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 “那是我吃过的最甜，最好吃的蛋糕，所以我想把它用歌唱出来。” “还有我的爸爸mama，我想用歌来谢谢她们。”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憧憬的神色，不过很快又这份光彩又隐匿而去：“不过我的歌好像写的太差了，他们听了肯定会不高兴吧。” “原来是这样。”男孩点了点头，“要不我帮你把这首歌改一下，说不定会变得更好听喔。” 宋河英此刻依旧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却是没有仔细留意男孩的话，只下意识地点点头。 不过她下一刻就被男孩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住了。 歌词里一样有蛋糕，一样有甜蜜，还有爸爸和mama；虽然改过之后的歌听起来没有了生日的氛围，但是…… “唱的实在是太好听了。”宋河英对着完成了演唱的男孩用力地拍着手掌，脸颊因为兴奋而红了起来，“比我写的歌好听多了，你真厉害。” “谢谢你。”男孩听到了她的夸奖，有些腼腆地笑了。 “你可以教教我吗？我也想写出这么好听的歌。”宋河英看着男孩，眼神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不行。”男孩装出了一副坚决的样子，摇了摇头——只不过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否决会让宋河英泫然欲泣。 心中有些慌张，他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了：“因为我觉得其实你刚刚的歌比我写得好多了。” “别骗人了。”宋河英一边说着，一边狠狠薅了一把面前已经有些秃掉的草坪。 她听到男孩的这句解释心情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不高兴了，她感觉面前的男孩就是在嘲笑她写的歌难听。 “不是骗你，我说的是真的。”男孩急忙摆了摆手。 他继续向着宋河英解释道：“你再仔细想想我刚刚唱的歌，是不是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过生日的样子。” 宋河英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所以我才不能把这首歌教给你啊。” “你写这首歌的目的是为了记录自己的生日，感谢自己的爸爸mama。” “这样的话，只有按照你的想法写出来的歌才是最好的歌，因为只有你才最清楚自己的情感。” “一首歌最本质的内核是情感，而不是旋律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男孩看着宋河英，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男孩口中的话颠覆了宋河英一直以来的观点。 “是这样的嘛？写歌不就是要写得好听才会有人听，才会有人称赞嘛？”她有些懵懵地问道。 “阿尼。”男孩狠狠地摇了摇头，“这首歌既然是写给你的爸爸mama的，那你最应该的是唱给他们听，而不是像我，或者像刚刚你的……” 男孩似乎有些犹豫：“你的朋友……对，你不应该唱给我们听。” “不要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只要能够将自己的情感向你的爸爸mama完完整整地传达出去，这就是一首好歌。”苏安说着，总结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如果我想写其他的歌……” “其他的歌也是一样的，写歌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最想表达的情感考虑清楚，是想记录今天好玩的事情呢，还是想把不高兴的事写下来呢；是想写给自己的爸爸呢，还是想写给自己的朋友呢。” “只要心中一直珍视着自己的情感的话，即使最终写出来的歌不好听，也一定能够将想法向想要诉说的人传达出去。” 男孩看着面前的宋河英，笑了笑：“这是我爸爸教给我的。” 一阵微风吹过，男孩的厚刘海被微微地掀了起来，露出了他此刻充满了神采的眼眸。 男孩的话语在宋河英的耳边不断回荡。她懵懂地看着男孩的眼睛，有些失神。 “苏安！”一阵厚重的男声从公园外传了过来，“回家了苏安。” 听到这句话，苏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宋河英留意到他的表带有些残破。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 一边站起身，苏安一边拍着自己的短裤，扬起了一阵阵的灰尘。 一个中年的男人恰好此刻站到了公园的门口。 宋河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还和她高谈阔论的苏安，此刻已经站到了男人的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在她的视线里，公园门外，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逐渐变得小了。 苏明哲放慢了脚步，按照苏安的步速，缓缓地走着。 “爸，我明天就要去新的学校了吗？”苏安仰起头，向着父亲问道。 “是。”苏明哲低下了头看向苏安，同时也看到他脖子下锁骨位置隐约新增的一道淤青。 “后天爸爸带你去医院做鉴定。”他轻轻地抚摸着苏安的头。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我讨厌医院，不想去。”苏安脸上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而且为什么要做鉴定啊？” 感觉到了儿子的疑惑，苏明哲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做鉴定是为了惩罚欺负你的那些坏人。” 他轻轻地握了握苏安手上的淤青，惹来苏安的一阵哀嚎。 “痛吗？”苏明哲轻声问道。 “当然痛了。”苏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本来不用承受这种痛苦的，这都是他们的错。”苏明哲的声音有些苦涩，“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让他人感到痛苦的人，都是坏蛋，都需要受到惩罚。” “而且，你想让其他人也和你一样痛嘛？” “当然不想了！” “如果不用惩罚制止坏蛋的行为的话，就算你转校了，也还会有其他的人像你一样，受到他们的欺负的。”苏明哲尽量用简单的语言，向苏安解释着。 “我知道了，我要去医院，我不想别人也像我一样被欺负。”尽管脸上还是有些纠结，但是听到了父亲的解释，苏安还是答应了下来。 “真棒，不愧是我的儿子。”苏明哲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却引起了他有些嫌弃的目光。 苏明哲哈哈大笑：“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当然收拾好了。我今天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最重要的笔记本可是一直随身带着的。”苏安将手往书包里探了探……又探了探。 “我的笔记本呢？！”苏安大叫起来。 “会不会落在公园里了？”苏明哲挠了挠头，看着面前有些抓狂的儿子。 这个笔记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 “爸，快走快走，我们回去找找看吧。”苏安用力地拉着苏明哲的袖口，往公园快步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回到了公园。 没有等自己的父亲跟上，苏安快步就进到了公园里，然后看到了又重新坐在木马上的宋河英。 正想叫她帮忙在公园里找一找自己的笔记本，苏安突然注意到她手上一件熟悉的物品。 “呀，你拿着我的笔记本在干嘛呢！”他跑向了女孩，然后从女孩手里抢过了自己笔记本。 来回翻看着，他发现自己珍爱的笔记本封面上多了一个由歪曲的线条构成的白色涂鸦，是一把吉他，上面还有着四个英文字母「song」。 “你怎么在我的笔记本上乱画呢！”苏安有些生气，朝着宋河英吼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了错，宋河英有些害怕了，“我以为是没有主人的。” “我……”苏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只叹了一口气。 他检查了一下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幸好没有被损坏。 “算了算了，现在也晚了，你快回家去吧。”没有再看宋河英，他将笔记本收起，朝着在门口等着的父亲走去。 “真的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看着苏安渐行渐远的背影，宋河英高声喊道，“你是哪一个班的，我明天赔一本新的笔记本给你~!” “六年级三班。”苏安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