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疯子
许蚀刚到那疯子门口,就听楼下女孩扯着嗓子吼,吓得他一激灵,熟练摸了门口垫子下那钥匙,开锁、开门,动作一套下来,行如流水。 门猛地拍在门框上,反锁,生怕什么人情绪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冲上来。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和上个礼拜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茶几上饭菜比上次霉菌厚了一层,许蚀嫌它看得碍眼,抽了边上一张纸把它盖了盖。 白纸沾了湿粘的菌种,染上青蓝色。 “林叔?” 声音在房子里撞来撞去,没得到回复。 林叔是个作家,许蚀每次来都见他没日没夜打字。 身上衣服穿来穿去就这么几件衣服,洗得发白褪色倒是干净,有时候许蚀碰见这个熊一样高大的男人,几根手指捏着细小的针,一下一下缝裤袋翻过来的那个洞。 吃的饭,一日三餐没有改变,白馒头就是白馒头。 有几次许蚀看不下去,拿了零花钱给他买个鸡腿,从没见过有人可以把鸡腿吃的这样香,连骨头都吮得啵一声响。 许蚀真受不了,劝他,别写了,出去随便捡个活干也比就在这里日夜颠倒写字来的好,至少不会饿死。 林叔听这话,也不反驳,只是笑,你说得对。 之后,以后就没有下文了,林叔以前是什么样就一直是什么样。 几个月出一次门都是稀奇事。 许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出现在许蚀的生活里是在三个月以前,突然出现,就成了他楼顶的住户。 往他卧室,空无一人,直到许蚀看见厕所玻璃门下方一个人黑影凸现出来,像是有人背对着门,坐在地上。许蚀蹲下来,叩击门。 “林叔?” 又叩门,“疯子?” 那背对着他的人,一动不动,许蚀没多做想法,一拉门,男人贴着门直直往后倒,许蚀反应快,把自己脚伸过去,让他后脑勺砸在自己脚背上。 砸得生疼。 许蚀吸气,“你没事吧?” 男人躺在那里浑身颤抖,如平日一样穿着身睡衣,光着脚,他四肢五个指头紧紧抓着光洁的地砖,青筋在上面凸起,眼睛是睁着,这样砸了后脑勺,却没有一点动弹。 像是不疼。 听到许蚀喊他,眼皮抖了抖,扩散开的瞳孔一点一点聚焦,唇本就干巴失色,被他咬的破染上抹不健康的红,嘴巴微动,气息像是好不容易攒起来,被他拼了命吹出来。 “许蚀?” 大脑像是慢一拍,才意识到要去思考许蚀刚刚问他的问题,“没…没事。” “水……”他艰难呼吸着。 许蚀取了水,赶忙回来,塞他手里,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蹲着,大眼瞪小眼。过好久,那个蹲着的人才意识到要把人扶起来坐着,还要把瓶盖拧开。 林叔喝了口水,终于是稍微缓过来些,他就像平日里,只要稍微一点恢复,就去摸自己胸口口袋里的笔,许蚀便把褐色手稿递给他。 自己贴墙坐到他边上。 这时候林叔会开始写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笔一划的写,只是时间不同,许蚀并不知道这次又要写多久才会停,上次林叔连着三天三夜没睡,就写了三天三夜。 这段时间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饥饿。 还有一次更严重,许蚀发现他昏在客厅地板上手里还紧紧抓着笔,一查是营造不良再加过度疲劳,如果不是许蚀发现的早,他怕是要成为一个饿死鬼。 这也是许蚀开始有了他家钥匙,也是大家开始喊他疯子的起源。 每次林叔写作,许蚀不得不看着他,生怕他再出事,更怕是这本手稿的故事没有结局,那样精彩的故事如果这样断了真让人心疼,可正是如此,许蚀有时候搞不懂,文章写得明明不错,为什么林叔会这样穷,连吃口饭的钱都没有? 其实,林叔最开始还不是住在他们楼上,许蚀注意到他的存在是在一个下午,那天天空万里无云,哪怕是下午太阳还是烈得烦人。 考完试,陈思跑去和朋友玩,许蚀向来觉得出去玩实在是无趣,喜欢待在家里睡觉或者是发呆,常常这样就是一整天,日子过得懒散、无趣、茫茫然、混沌而无所目的。 这样的日子倒也是和谐、平稳。 许蚀却是时常对这平淡的日子觉得无趣乏味,常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处跑,骑坏自行车,他便在外面到处闲逛,一步一步走过城市里的小巷子,撞了巷子死胡同,碰见追着他跑的恶狗,遇见对他出现感到好奇的陌生人。
所有一切另他每日生活变得不一样,平淡里多点波纹。 这次许蚀把自家小区花园里所有的小径都走一遍,就注意到长椅上缩着个人。 男人身上衣服大的不可思议,整个人骨架高大,却是皮包骨头,他脱了鞋,踩着椅子,膝盖紧贴着躯干,头颈往衣服里钻,只露出半张脸,而头上那个洗得掉色的墨绿色渔夫帽下斜,又扣去一半。 袖子下那只苍白而干瘪的手托着一根笔,在褐色手稿本上一笔一划涂写着什么。 许蚀向来好奇,凑近,这人却像是没有一点察觉他的靠近,许蚀便大开胆子来,绕到男人后背去看他在做什么。 横线本子上,男人字却跳出去,跳开所有的规矩束缚,一个字占了一行半,字倒是不丑反倒是很漂亮,带着侠士剑骨气,潇洒果敢。 许蚀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念过去,每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今天下午,许蚀走烦了很多外面的路,准备在小区的花园里走一走,把这花园里所有的小径都走一遍,却没想碰见了个莫名其妙的人,让他好奇不已,所以他上前到这个男人身后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男人写到这里,突得嗤笑一声,抬头看看椅子正对着小径,空无一人。 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嘲笑自己,“梦而已,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一定要来找个明白?” “回去……” “上面不是写着,我站在你后面,你怎么不回头看看?” 男人听着这话,一下子抓了帽子,扭转身体站起来,和座椅后的男孩面对面,男孩一双黑眸充满戏谑。 男人试探着喊他。 “许蚀?” 男孩双手抱怀,扬眉,眉宇间净是少年郎充满活力的气息,“你认得我?” 语气带着半大孩子特有的轻挑,充斥着好奇。 男人却像是石雕一样立在斜阳下,本子啪嗒砸下去,接着他颤抖着,哆哆嗦嗦向许蚀伸手,脸上笑得很丑,甚至有几分扭曲的滋味。 “你好,我是…林叔。”